降雨明天结束 第9章

作者:林子律 标签: 近代现代

  想问他,“我一点也不丢三落四的怎么最近老遇到这种事啊?”

  想问姜换如果是你该怎么办,还能怎么挽救,再花15块钱买大巴车票坐回临水镇,去找可能还没离开的蒲子柳或者乔老师?

  能记得电话的人他不愿意去找,父母和袁今,哪个他都不肯麻烦。但当这么多的倒霉事前后脚发生,就像印证了喝凉水也塞牙,身后空荡,前路晦涩不明,现代人丢了手机竟会失魂落魄,情绪暂时崩溃。

  喻遐坐在路边,怔怔地睁着眼睛良久。

  眼眶干涩发红胀痛,他浑然无感,直到片刻后毫无预兆地掉下一滴水。

  他突然……他只是想起了姜换。

第9章 困入南方

  小时候分不清是天性还是因为父母忙于工作长期不在家,喻遐逐渐养成喜静、爱阅读、常独处的性格,偶尔还显出和年龄不符的懂事。

  一个人在家的时间久了,不仅学会自娱自乐打发时间,还阴差阳错培养出喻遐另一个不知算好算坏的性格特质:不受情绪波动影响,该做的事永远按照计划进行。

  比如现在,就算近乎身无分文、持续崩溃,喻遐边擦眼泪,边想现在该怎么办。

  喻遐认为当务之急是补办银行卡,绑在手机上的卡是他交学费和存生活费用的,也是唯一一张他自己名下的卡,里面还有两三千块钱,是他的积蓄,只要卡补得出来,后续就好办多了,至少能顺利买车票回到东河。

  他靠着问路去了趟银行,紧接着遭遇了生活经验不够丰富的困窘。

  银行大堂的工作人员听了他的困难,帮喻遐查了卡号,然后遗憾表示他们很同情喻遐,但因为那张卡是银行为东河几所大学单独发行的地域特种卡,不能跨省补办。而且因为手机不在身边,就算不是特种卡,也无法按规定完成实名认证。

  解释了一通后,银行人员帮喻遐把卡和密码一起挂失。现在喻遐算是听懂了,卡里剩余的两三千块暂时安全,谁也取不出来,包括他自己。

  于是如此窘境下,回临水镇的选择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至少,在那个地方他有相对熟悉的人。

  前一天和乔小蝶聊天时她提到接下来自己连同几个本科同学会加入李彬临时组织的普勒二日游,蒲子柳没参与,只说想快点回家。

  不过蒲子柳出发没这么快,极有可能还在青旅附近。学姐是热心肠,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又明白他的人品,且不存在借完钱就找不到人的情况,听说手机丢了,完全不管他的概率很低,至少,蒲子柳会帮他想办法。

  没有蒲子柳,也有乔老师和李彬学长,不算亲近可暂时没有闹翻的同学们。

  退一万步说他们哪怕真的全都走了,大不了直接去溪月小筑。喻遐明白这种时候不能脸皮太薄,姓杨的女老板看上去脾气温柔又很好说话,指不定可以先找她借点路费回东河,等到家补了手机,就很好联系她还钱。

  这个方案的难度在于如何让杨观凤相信自己不是骗子,毕竟借钱给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极有可能如竹篮打水,除非杨观凤真的无所谓。

  但去溪月小筑,说不定可以见到姜换。

  喻遐憋着委屈继续闷头苦想,难过被头脑风暴冲淡些许,他狂打腹稿,就算姜换不在,也力求把这个计划补到可行性高达99%。

  几番思索之后,喻遐重新回到了建洲客运站。

  购票窗口设置不太合理,居然没有在候车厅内反而建在了出站口,过去还要穿过一条马路。喻遐来回走了两次才找到,他等着斑马线对面红灯变绿。

  一辆半旧沃尔沃停在面前,片刻后起步,又在两三米开外再次停下来。

  这地方挂着禁止停车的牌子但送客和接站的人都不少,喻遐起先并没在意。但旋即有个人从那辆车的驾驶座下来绕到车尾,身高特别醒目,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迷彩衬衫,敞开着露出内搭白T恤,工装短裤,建洲雨季随处可见的人字拖,小腿和跟腱线条修长柔韧,踝骨凸出。

  深黑的毛毛躁躁扎起的低马尾。

  侧面鼻梁挺直,细长眼角,下颌线清晰,左耳骨有一枚小小的钉子。

  三秒倒计时闪过,身边的人涌作一团朝马路对岸走去。

  只有喻遐留在原地没动。

  他牢牢地盯着刚从沃尔沃下车的人,嘴唇微动,名字尚未脱口而出,几个小时内经历的无助、茫然、不知所措、屡次失望如洪水袭击,他的眼眶又生理性地红了一圈——劫后重生似的,像从洪水中幸存后在荒芜地发现一只鸟,突然就不孤独。

  方案一二三顿时全部作废,喻遐没有丝毫犹豫连忙向着他加快脚步。

  姜换合上车尾箱,被身边突然出现的男生吓到右脚往后退,差点踩到自己,他花了两三秒认出喻遐,在问“你怎么在这儿”前顿了一下。

  通红的眼睛,紧紧拽住自己衣服的手,还有那个半天不见就变萎靡的登山包。

  于是常规问候被姜换吞掉后半截:“你怎么了?”

  喻遐因为这句问话险些又鼻子一酸,他飞快地说:“我手机被偷了。”

  快而简洁,再多一个字,喻遐都觉得自己会控制不住哭腔从舌根上泛。他不肯在姜换面前露出更多狼狈,尽管两件事前后脚发生——姨妈的电话和丢手机——放在一起,已经足够姜换把他认定成天字第一号大惨人。

  “手机被偷了?”姜换愣了愣,又问,“钱呢?”

  喻遐眼神略一闪躲,答:“本来有800多,放包里的500多也被偷走了……”

  无需继续说,姜换已经能评估他目前的窘境:路费不够。

  姜换正要开口时,车后排门打开,一个戴银丝边眼睛的男人探出头:“姜换你走不走啊?不走把车钥匙给我,妈的,才看到这儿不准停车!”

  他头也不回,把车钥匙往斜后方一抛。

  男人伸手稳稳地接住,然后赶紧去驾驶座开车了。

  “那是谁?”喻遐问。

  “你心态还挺好。”姜换听不出嘲讽还是调侃了一句,才介绍道,“彭新橙,杨姐的未婚夫,你看过《蓝太阳》应该知道他。”

  喻遐想起那些查电影staff的夜晚,立刻道:“是编剧老师啊!”

  “他就是建洲人,当时因为他建议才来临水取景的。”姜换说完,左右看了看,然后回到原先话题,“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没想好。”喻遐说,语气却有点隐藏不住的快乐。

  他的郁闷完全一扫而空,即便也许姜换不想帮他,也许姜换帮不了他,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在这一刻,见到姜换,喻遐就不再阴云密布了。

  姜换显然没有扔下他的意思,他说:“先找个地方坐吧,聊聊。”

  喻遐跟着他走时不住地抚摸那两串缅桂花,香味蹭满了掌心,他低头轻轻一嗅,在车厢内觉得闷人的香味竟变得清雅而洁净。

  不知道缅桂花的纪念意义是什么,但它的确在当下为喻遐挽留了一丝幸运。

  姜换所说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茶馆,因为只是卖茶,它在老城区逼仄巷子里被小吃店、棋牌室和缝补店重重包围,行将就木。

  姜换不像第一次来了,他找门口的老板要了一壶生普洱,示意喻遐坐在靠里的位置。

  还是那句话,他说:“待会儿要下雨。”

  “下不来。”高高柜台里的老板不服气地说,“我跟你赌一壶茶。”

  “不赌,你上次输过了。”

  老板无可奈何地服输,挥挥手:“你去喝,你去喝!我找彭老三要钱!”

  “随便。”姜换说。

  提着茶壶、端着几个小盅在喻遐对面坐好后,他熟练地洗茶叶茶具,等头道茶水倒掉,透红的普洱茶导入柴烧的紫砂分茶杯,姜换才慢吞吞地自说自话:“你刚想什么?”

  “嗯?没有啊。”

  “我和他说话你一直盯着看。”

  喻遐倒不知他注意自己,笑了:“没有啊……我就是在想,你怎么会说这里的方言。”

  “学的。”姜换这句又用方言,接着无缝切到了国语,“我喜欢学语言。”

  “网上说你是星岛人,当时大家都不信。”喻遐的手指绞在一起,他猜不透姜换会不会喜欢聊到这些,“因为你的普通话说得很好,一点口音都没有。”

  姜换很自然地说:“在星岛也算‘北佬’嘛。”

  听起来姜换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过去的,但为什么词条介绍都说他在星岛长大呢?喻遐似乎洞悉了一个秘密,像他由此变得稍微特殊。

  姜换接了个电话,和那边说了几句诸如“明天再去”“你接你的人”“我不去”。

  放下电话,喻遐问他道:“你和彭老师今天下午来干什么啊?”又补充,“我能问吗。”

  但其实能不能问的都已经问出口了,不过仗着姜换不会和他计较,神态有点小心,语气却直白,像知道姜换会纵容他这一点无关紧要的放肆。

  姜换轻轻地笑了下,笑得极短:“他接人,有几个很熟的年轻导演过来,说是为了以后电影堪景,其实就是玩儿吧。”

  喻遐“嗯”一声表示原来是这样啊。

  “不提他。”姜换问起重点,“你现在有打算吗?手机掉了,怎么办?”

  他明明该难过,倾诉自己的痛苦和孤独绝望,但喻遐心情形容不清的快乐,他说话时竟然带着不应该有的雀跃:“不知道啊!”

  在高兴什么,姜换看不懂他。

  但姜换决定不问,把一杯茶放到他面前:“是不知道还是没想过。”

  “想过,本来要回临水的,但回去之后找谁也不确定,手机没了,同学都联系不上。”喻遐倒是坦然,把做的努力都诚实地给姜换看,“我也想过要不先买个旧一点的老一点的手机,把电话卡补上,这样至少能先办银行卡,不过要这么做就得在建洲停留两三天……算上住宿成本,我暂时没那么多钱。所以现在想的是直接去坐火车,但还没看过车票。”

  他又说到了钱,比起上一次因为经济帮助呛了姜换两下,这次喻遐反而没有在意了,他已经原形毕露,干脆破罐破摔算了。

  或许隐约有一丝期待,经过那句“你把我当什么了”以后,姜换会怎么做?

  “你身上还有多少?”姜换抬了抬下巴。

  “不到400块……375块,5毛。”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太精准了。

  “准备从建洲去春明坐火车?”姜换拿手机帮他查票。

  喻遐早把那几趟班次记得滚瓜烂熟:“动车两班,7点和9点50,下午也有的,6点45发车,一天两夜,第三天早晨7点到东河——”

  和他话语一起挑出来的是列车时刻表,喻遐说得一点不差。

  姜换再看向他,莫名带了点奇怪的佩服。

  他摆弄着手机看三趟车都尚有余票,思索片刻,问喻遐:“方便身份证给我一下?”

  “诶?”喻遐问,“干什么。”

  姜换也知要人家的证件太冒昧,眼角一弯对他解释:“你想坐哪趟车,我帮你买票,这样你拿身份证去坐车就行了。”

  喻遐:“不要你帮我买。”

  姜换好耐性地问:“为什么?”

  这句话他是沉着声收着音量说的,外间一辆三轮车边响铃边经过,车夫中气十足地同茶叶店老板打招呼,姜换的声音在震动空气中滑过,稍不注意就像褶皱被抹平了。可它一字不差地进了喻遐的耳,撩拨神经末梢,一阵酥痒和滚烫同时挂上耳垂。

  喻遐低头飞快地摸了摸耳朵,嗫嚅着,半晌却找不到合适理由。

  很想接受这张车票,不仅解决当务之急,而且因为是姜换主动送给他,连票根都有了特别的纪念意义。

  但姜换给他的越多,喻遐越惶恐。

  欠姜换一个又一个的人情与他的初衷背离,被误认为欲擒故纵还在其次,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人情债难还,睡过了不意味着他是姜换的什么人,所以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赠予。

  况且就算他有意回报,翻遍全身,姜换看得上他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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