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第6章

作者:林子律 标签: 近代现代

  可是再拖下去,他们快要离开这儿了,喻遐于是去溪月小筑附近的次数变得更多。

  杨观凤无意中成为了推喻遐一把的那个人。

  这回是上午,喻遐不知多少次在门外徘徊时,出门浇花的杨观凤看见他,眉梢一挑,喊了句“小帅哥”,成功地拉住喻遐。

  他局促得手足无措,杨观凤忍俊不禁,接着她不吭声,单手指了指屋内,然后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暗示:“快去吧,他在里面看书——”

  喻遐脚步一顿,错开视线。

  杨观凤放下水壶盯着他,好像他不进去女人就不肯善罢甘休一样。

  被她看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摆,回过神时,喻遐听见木门处风铃传来清脆的响声。他在门口站了半秒,余光已经瞥见落地窗边的男人了。

  这能算是他做过最勇敢的事之一吗?

  他从来不是个擅长自我疗愈的人,但经历太多挫折,反而不害怕多一件。

  “不理我就不理我吧。”喻遐想大不了说完喜欢他的电影就完了,心一横朝姜换走去。

  落地窗边的小沙发是两个,喻遐在姜换对面坐下,对方察觉有人就礼貌地抬了下眼。陌生人只能占用他一呼一吸的时间,喻遐飞快地说。

  “姜换老师,我很喜欢你的《蓝太阳》。”

  姜换那天把长发扎成一个很低的马尾垂在胸前,遮住黑T恤上一只怪猫,他放下手里那本村上龙的小说,看着喻遐,指尖还压着书页。

  审视,充满戒备,还有点儿细微不耐烦,和想象中别无二致的眼神。

  一秒一秒的流逝被突然拉长,直到姜换点了下头。

  “谢谢。”他说得很慢。

  喻遐拽着书包带无意识地拉扯两下,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太糟糕,掏遍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点东西能提起姜换兴趣。但对方也对他够意思了,被他打扰,没有像传闻中那样黑着脸不配合,没说任何的冷言冷语驱赶他。

  喻遐的开头不太顺利,他结巴着“我”“你”了几句,笨嘴拙舌,逻辑半晌不得要领,却始终不嫌够似的一直牢牢地望向姜换,目光热得过分。

  姜换坐在对面,眉心疑惑地一蹙,舒展开后紧跟着对上了喻遐的眼睛。

  他这次把书合上了,探过身:“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我……”

  特别喜欢你,的作品。

  简单一句话已经被连续几次欲言又止冲散了字词结构,喻遐眨眨眼,他手指酸得握不住,脚底像踩了团稻草嘎吱作响。

  他终于费劲地从书包外掏出那张折成四个方格的纸,递过去。

  有什么“咔嗒”一声,好似掉落,但喻遐太紧张也太尴尬了,压根没注意到。

  姜换先是迷惑,接着有大概三秒钟空白。

  他笑了,细长的眼角一弯,几乎忽略不计的笑纹从鼻梁两侧浮现,旋即又消失了。因为姜换摊开那张纸放在桌面,带着不好形容的揶揄,指了指上面潦草的素描,指了指自己。

  “……我啊?”他问喻遐,“你画的?”

  浅笑来得快走得也快,喻遐却突然一点儿也不紧张了。

  他直视姜换,那双眼睛比银幕中更黑。

  他带点戏谑地问:“像不像?”

  “不像。”姜换说,笑意收敛了,却依然对他十分温和,“不太像吧。”

  “我很喜欢你的电影。”喻遐再说了一次,声音更轻,胆怯又直率地把最强烈的感觉小心翼翼送到姜换面前。

  他只想这么告诉姜换,作品很好,你很好,你是我很喜欢的演员。他要对姜换说的话似乎还有许多,但在这一刻,除了这句俗套的开场白他好像什么也说不出。

  姜换收起那张素描随手夹进《69》。

  “是嘛。”他假装促狭地问,“有多喜欢,有没有排名第一?”

第6章 结果你一直没来

  程式化的粉丝与偶像见面早已形成套路,姜换的反问是一个干扰因子,规整运行的代码就这么出了bug。

  喻遐略一愣怔,稻草的响声徘徊在幻觉深处。

  他觉得姜换有点幼稚,不确定对方是否在跟他开玩笑,这种问题非要一个排名好像挺不像姜换的作风,但他还是认真诚恳地回答。

  “我看过的这类型的电影不多……”喻遐没怎么犹豫地说,“你排第一。”

  姜换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不是导演。”

  喻遐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他该不会在逗我吧”,然而这念头转瞬即过,他顺着姜换的回答:“我也看不懂导演什么这样那样,就是很喜欢你的一些……表达,或者说台词,虽然我可能认知特别浅薄。”

  “感受是自己的。”姜换说。

  他对喻遐每次的回应都十分简洁,却莫名地鼓励喻遐可以接着同他对话,而且越来越流利,越来越放松。不再紧绷后,姜换得以看清杨观凤形容的“可爱”,圆眼睛,说话时偏圆的唇,瞳孔里圆形的一点光,直视他,怯怯地笑……

  有种不太容易腻味的好看。

  姜换稍一分神,喻遐已经提到了他手里的那本书。

  “最近我也刚看了那个电影。”说到这儿,他似乎担心自己是门外汉,不好意思地笑着擦了擦鼻尖,“后面就试着读了读小说,里面写了很多歌,基本都没怎么听过。”

  “六零、七零年代的东西,你年纪小,没听过很正常。”姜换顺理成章地接了话,“许为水拍《蓝太阳》,也是拍的六零年代。”

  喻遐点头,不太确定地抛出自己的想法:“但我不太喜欢里面的一些东西。”

  姜换把书放到了一边,“嗯”了声,表示理解。

  那部电影的剧情向来是热议话题,和导演的偏好有很大关系。

  许为水作为英籍华裔,从小接受的是西方精英教育,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却偏偏热衷于拍中国题材的电影。

  《蓝太阳》中描写了一个西方长大的诗人在特殊年代回到祖国,前往南方小镇寻根。

  他与镇上的中学老师相识,对方是从大城市来到这里的知识青年,清高、孤僻,和原住民们少有来往,彼此之间互相看不起。两人相识后很快萌生了暧昧不清的情愫,开始一同享受世外桃源般的小镇生活。但随着斗争扩大,因为镇上的大集会,这也诱发了人性最深处的自我保护与互相杀戮,他们在土地庙里目睹了一次私刑,两个人就此走上不同的路。

  最后诗人为求自保决定检举对方,计划未开始实施就被识破,死在了爱人的刀下。后者踏着紫色夕阳,即将淌过清河时,伴随一声不知来处的枪响获得了解脱。

  喻遐提到的是土地庙那一幕,在原片里是很重要的一个情节。但他觉得前后衔接有问题,不少台词都莫名其妙。

  “你看的是公映枪版还是电影节的版本?”姜换问。

  这部电影没在国内上映。

  喻遐抿了下唇:“电影节的……我找一个朋友要的,他说比公映版多15分钟。”

  “多的15分钟都加在前半段了,没用。”姜换说,自嘲地笑笑,“我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怎么拍戏,许为水说什么就是什么。”

  喻遐“啊”了声,他没法从这句里找到嵌入的契机。

  姜换:“我电脑里有个导演粗剪版,没有配乐,你要感兴趣,改天拿给你看看。”

  “诶?”喻遐又惊又喜,被砸蒙了只会反问,“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姜换说。

  那天他们并没有聊太久,因为很快杨观凤就来找姜换了。

  她略带抱歉地跟喻遐说明情况,表示自己得拉姜换先走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她一脸有难言之隐,姜换却安之若素,于是喻遐便不好多问。

  姜换于是跟喻遐起身告别,他帮喻遐付了咖啡的钱,对前台戴深棕色围裙的小妹说“记我账上”,喻遐又送他到门口。

  大约一个人的勇敢在每日有限定额度,喻遐这天在走向姜换的那张小桌时用光了,直到回头看了三遍,确定姜换已经进屋去,他还在遗憾没有和姜换约下一次。

  哪怕只是口头约定,“我哪天过来看电影?”

  他走出两三条街,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抓了个空,顿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

  喻遐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相机SD卡呢?!

  后来喻遐在两条街掘地三尺地走了好几趟也没找到,他疑心掉在溪月小筑了。返回去,咖啡店的棕围裙妹妹也帮他找了一遍,留了联系方式,告诉他有消息了给他打电话。

  再次翻找书包、床铺无果后,喻遐几乎放弃了会找到储存卡,已经提前一步惋惜。

  这次出门他只带了个挺旧的卡片机,拍照效果比他那个用了四五年的手机还好一点,但因为设备的缘故,SD卡不能长时间放在机内,否则屏幕容易花——喻遐不知道这什么原理,他通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总结出的。

  卡里有不少他假期各处穷游攒的照片,不算绝密,个别十分有价值的除了这次都已经在电脑备份,说重要也不重要,但掉了总归可惜。

  喻遐等了两天,悲观地觉得这张卡或许已经粉身碎骨。

  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同学、同寝室友徐锐青在这时给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刀子:结束第一次平山村研学后的晚饭吃豆腐宴,女生们聊到各自理想型,调侃同行的男同学,又问喻遐喜欢哪种女孩儿,还未举例供他具体选择,徐锐青加入了谈话。

  他晃荡着杯子里的柠檬水,笑容像从角落里挤出来似的:“问这个有什么用,你们不知道吧?喻遐不喜欢女的。”

  说完这句桌上一片死寂,连老师乔小蝶都没吭声。

  始作俑者无视了喻遐瞬间铁青的脸色,仍是眉眼弯弯,盯着喻遐问:“我真的特别好奇,喻遐,无意冒犯,因为我也是听别人在传……你和隔壁表演系的那个,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谁在上面?听说是他?”

  喻遐放下碗,不错眼珠地凝视徐锐青,好一会儿,比起不在乎更像虚张声势的攻击。

  “我和袁今不是一对。”他没有任何起伏地说。

  徐锐青也不闪不躲地看他:“但我不信怎么办?不然这样吧,你以后离我远点儿,我怕同性恋有病,会传染。”

  “那你还和我一桌吃饭?”

  徐锐青:“……”

  喻遐像姜换那样要笑不笑地朝他一挑嘴角,然后起身离开了饭店。

  这天有点阴沉,西南的山像一圈围起来的手臂包裹着小镇,云层交叠流动,高空中的风有了实体,带来一阵潮湿的腥味。

  他不知道徐锐青什么时候发现的,可能因为袁今来找他的次数是有点多。他们的确曾经互有好感,不过还没能发酵成实质形状,碰上了名为姜换的石头,于是暧昧像一团肥皂泡泡那样散开了。

  喻遐和袁今早说清了,他也对自己的取向一直很坦然,除非别人把这事捅到父母面前——而且是在家里发生变故的情况下——他无所谓谁知道,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但当着老师和师兄师姐,喻遐怀着巨大的羞耻感。

  更难过的因为徐锐青,喻遐曾经把他当学校里的好友之一,与其说尴尬,毋宁形容他刚才的如坐针毡全因为“背叛”。

  喻遐沿着窄窄的街道往下走,他要穿过长坡,回青旅去。

  天色渐暗,似乎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他转过一个拐角,民居檐下的老式白炽灯照进青石板缝里,坡是往下的,一簇暖黄迅速像水一样地流淌出去。喻遐顺着那束光的终点,视线碰上了自行车后座。

  姜换站在坡下回过头,看见他时,手指用力拨动车铃。

  他们隔着一辆单车并肩而行,说完“好巧”“是啊”后就自觉成为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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