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第51章

作者:林子律 标签: 近代现代

  他眼神淡漠,正对镜头时丝毫没有许多人臆想中因为丑闻而丧失神采。

  “聊两句?”画外音是个听着干练的女声。

  姜换说星岛话:“好啊。”

  女声问他:“获得金橄榄的最佳男主提名,心情怎么样?”

  “还行。”

  女声带着笑:“最近有人说你是同性恋,是不是因为类似角色演多了啊?”

  姜换的目光不闪不避,眼角弯了弯,是个不怎么有感情的冷笑。虽然没正面回答,神态却明晃晃地告诉镜头前的人,这些都和你们没关系。

  女声又问:“游心工作室的视频你看了吗?和你有关的。”

  “看了。”姜换简短地说,“拍得不错。”

  “我们观众都想知道,你和视频里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女声还顺势给了姜换一个台阶,似乎有意引导,“其实现在大环境宽容了很多,我相信如果是已经确定的关系,大部分朋友也会选择理解你的。”

  片刻嘈杂,似乎电流声搅乱了姜换的理智,他皱了下眉,接着没怎么犹豫,自然而然地说:“没有,不像说的那样。”

  “那只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视频播放结束。

  评论区迅速分为了两派开始嘴仗。

  一边指责游心工作室借题发挥,继而翻旧账,旨在让大家相信这群狗仔只想博人眼球,胡编乱造,连基本的道德底线都丢了;另一边则持续阴阳怪气,说都美丽的邂逅了,姜换算不算默认了自己是个同性恋——至少也是双性恋——还想在圈内混,这是打算抱谁的大腿啊?该不会是他恩师许为水吧?

  还有少数浑水摸鱼的,质疑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肤浅,猜测该不会姜换真不想否认,难道这段感情是真的?至于分没分手又另说,还有个当事人怎么一直不吭声?既然都被曝光到“地名+学生身份”了,赶紧出来蹭一波大的,捞他一笔就跑!

  另存些许异类,在炮火纷飞的网络骂战中把视频来回分析,肢体语言,小动作,然后偷偷摸摸地拉了一个小群,表示:嗑一下。

  ……

  翻天覆地的骂战成了金橄榄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前最大的热门话题,与之相比,这一届很有分量且竞争激烈的战况都不值一提了。

  距离星岛千里之外,再看了个蒲子柳发给他的笑话合集,喻遐放空脑子发笑,笑完后再次自虐般地点开了视频。

  不知看了多少次,连姜换第几秒眨眼都滚瓜烂熟。

  即便如此,在听见他语气轻松浪漫地定义他们是“美丽的邂逅”时,心脏依旧开始抽动。不怎么感到痛,只是酸胀,像被揉捏得麻木了,但仍会面对消极情绪给出反馈。这些反馈是神经与身体最直接的应对方式,和感情已经没有关系。

  喻遐苦中作乐地想:这算不算姜换最后给了他一个回答?

  至少,姜换给他们的定语是“美丽的”。

  蒲子柳和袁今自从看到视频后好几次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喻遐猜,他们可能想问姜换为什么对他残忍,单方面就隔断了全部。

  但喻遐一点不怪姜换,本来就应该这样。

  他清空了被姜换知道的那个小号里的全部内容,互联网时代没有隐私,既然决定从姜换身边消失,就不能留下半点被有心人利用的线索。

  不过到底没舍得注销。

  因为他还有和姜换的私信呢。

  换了手机都不会消失的,他们最开始的交集与对话,他的珍视、喜欢、暗恋。

  喻遐舍不得。

  -

  袁今问喻遐要不要喝点酒,喻遐拒绝了,他和蒲子柳忧心忡忡,但到底不方便留下过夜,让喻遐答应“有事一定打电话”后,两个人这才离开了。

  等他们走得看不见,喻遐呆坐了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土陶的酒瓶。

  连这瓶酒,也是姜换留给他。

  临水镇上酒家自酿的私货,名气很响但不对外售卖,杨观凤仗着是老板的远房亲戚大家又当了多年邻居,一直紧紧地盯着酒家。过年前私酒出窖,她软磨硬泡,最后强行买了两瓶,一瓶给彭新橙和自己解馋,另一瓶就寄给了时不时留宿东河的姜换。

  姜换收到时很惊喜,不过他在戒酒,转送给喻遐,让他春节和家里人一起喝。

  那时喻遐觉得这是好酒,全部给喻庆源一点都不留给姜换,好像哪里不太好,于是说要不等拿了什么三金影帝再来开,到时候把叔叔婶婶叫来一起喝了。姜换笑他不想点实际的,但最后也没反对。

  酒就这么放在了喻遐家,现在,喻遐又难受,又委屈,一点也不想看到它了。

  那喝掉,他一个人也能喝掉。

  临水的土酒存满冬天,拔开瓶塞,一股馥郁浓香扑面而来。

  入口时鼻尖好像嗅到了一整个雨季的芬芳,野草生长着,所有的花朵开到最盛,零落而下,酿出微甜的苦味。

  这点复杂的味道让人忍不住追逐那点不易察觉的甘甜,于是一口吞下,热意瞬间以喉咙为起点一路沸沸扬扬地烧到了胃里。辛辣涌向舌尖与眼角,熏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但还没擦干净眼角的一片红,酸涩去而复返,成为最后的尾调。

  很过瘾,很过瘾。

  好像那场梦如果变成一杯酒,就应该是眼前这一杯,什么味道都有了,又都不够满。喻遐还有遗憾,还有愧疚,还有不甘心。

  接连不断一杯一杯地灌自己,喉咙干得喝不下去,就再来大半杯冷水。喻遐想,他一定会醉的,以前连喝酒都很少,更没有醉过,不知道醉是什么感觉?他恍恍惚惚,暗自说:“醉了能做梦吗……?”

  做梦了,那梦里能有姜换吗?

  哪怕知道答案,他也好想问姜换一次,“当时我妈妈去找你,为什么要顺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问他,“怎么突然不理我了?”

  你不担心我难受吗?

  是过分信任,或者太不在乎?

  有姜换一句话他就有了往前走的方向,可以毫不犹豫地继续坚持。

  可是你到底会怎么想我呢?

  ……

  手边的杯子空了,摇摇晃晃地顺着桌面滚到地毯里,没摔碎,残酒撒出来,冷风搂紧窗户的缝隙,带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花香。

  喻遐趴在桌上睡了一夜。

  -

  翌日,手机声不依不饶的响了数次,喻遐终于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鼻塞,眼睛干涩,头痛,站起身第一步走出时腿软了差点摔倒。

  宿醉的害处刚刚开始困扰他,喻遐看向歪倒在一边的杯子和瓶子,脑子里像绷断了弦。

  嗡的一声。

  他居然喝完了?

  铃声不知道多少次地响起,喻遐拖着四肢疲软从沙发缝里把手机找出来,视野有点模糊了,思维也不连贯,好像不认字似的好几秒钟才辨认出屏幕上的来电人写的:婶婶。

  喻遐接起电话,习惯性地喊了桑立雪一声。

  对面好像没听见似的。

  桑立雪的声音逐渐从常态到急躁:“喂?喻遐,喻遐,你在吗?喂?……”

  我在。

  张嘴时牵动干燥皮肤,唇角裂开一条缝,痛得他好像被刺了下。然而,喻遐很快意识到不是信号,也不是桑立雪突然听力出了问题,他做了口型——

  却并没能发出声音。

  残余醉意被这一激灵吓得彻底出窍,喻遐摸着喉咙,只有干,不是很痛。他急急地做了几次吞咽动作,终于听见喉间一声闷响,犹如打通哪里以后,他听见了自己像旱了几百年、哑到骨髓里的声线。

  “婶儿。”

  “哎呀!你声音怎么啦!”桑立雪吓了一跳,“你是喻遐吧?生病了?嗓子出问题?”

  喻遐庆幸刚才只是生理反应,心有余悸,简单跟桑立雪说了几句:“昨天熬夜着凉了。我可能有点感冒……没事,一会儿吃点药就行,婶儿,别担心了。”

  他说得慢,思维也在逐渐回温,先前许多东西立刻扑面而来。

  首当其冲的是被公开的秘密。

  桑立雪知道了吗?

  喻遐不敢问,一个劲地反问桑立雪给自己打电话的原因:“怎么了?您找我有事?”

  “我听说你妈……孟妍那天去了趟家里,她为难你了?”桑立雪问完,又自我埋怨道,“哎!昨天就想着问你这事儿了,结果临时忘了,我这记性……小喻,她没把家里什么东西拿走吧?没欺负你?”

  “没,她给我拿了……她,她给爸拿了医药费。”喻遐嗫嚅着,把真相遮掩过去。

  桑立雪一愣,似乎很不能相信孟妍会做这种事,半晌,“哼”了声:“算她还有点良心,体谅你不容易!”

  多好笑,就在半年前,孟娆对喻遐还是一口一个“不体谅大人”。

  讽刺并不能让现在的喻遐心情轻松半点,他问:“婶儿,你只为了问妈这个事吗?已经解决了,医院那边我今天过去吧。”

  “诶,你不上课啦?”

  喻遐心道,还上什么课,他答辩前都不会去学校了。

  “大四,不用上课了,我把毕业设计弄完就行。”喻遐说,“我去医院吧,你和叔叔今天谁休息?我来替你们。”

  桑立雪笑了声:“傻孩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啦?”

  喻遐翻开日历看。

  桑立雪说:“今天最后一次体检!”

  她喜气洋洋,喻遐也记了起来——喻庆涛年前就在努力出院,但一直耽搁到现在。

  这是大事,自己的痛苦伤怀比之不值一提,喻遐坚持要过去。桑立雪拗不过他,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两人又说了几句诸如喻庆涛功夫不负有心人,以后大家互相帮助,一家人把日子过好……之类的,才挂了电话。

  桑立雪听起来一无所知,但喻遐那口气却怎么也松不了。

  事情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做最大的努力,惟独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头很痛,声音嘶哑,脸浮肿起来难看得要命。喻遐掬起一把冷水拍在脸上,轻微的刺痛,他的宿醉却因此有所缓解。

  不死心地再次拿起手机。

  没有短信,没有私聊,没有未接来电。

  姜换真的没有联系他。

  恍惚间他回忆起和姜换最后一次对话时,他们丝毫不提视频,只聊金橄榄,他祝贺姜换提名,姜换则说,“我会去东河。”

  就像春明市街边的告别,谁都没有提起“再见”。

  从临水镇的雨季开始,到东河,喻遐此生最漫长的一个夏天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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