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有眼无珠 第32章

作者:蒋蟾 标签: 近代现代

  合着真买醉来了。

  钟泊南走在前边为他引路,关切地问:“吃了吗?这儿的厨师做的法餐是一绝。”

  半下午时分,这家私人酒庄今日只招待他们两位客人,用餐的位置钟泊南特地选在了顶楼露台,视野开阔,又因刚下过一阵雨,远处山雾氤氲,满目被洗过的新绿,层林尽染,微风习习,混杂着青草泥土气息的多重味道钻进鼻孔,令人心旷神怡。

  一瓶勃艮第红葡很快见底,钟泊南终于看不下去,痛心疾首道:“我这十几万的酒,您老当白开水喝呢?”

  李济州睨他一眼,眸底毫无醉意:“不是你请我来喝酒的吗?”

  得,钟泊南撇撇嘴:“也不是你这个喝法……算了,”他懒得费口舌,已经看出对方真的没在为停职的事忧心,反正千金难买李少高兴,便岔开话题道:“那个谁的微信你加了吗?”

  李济州早就忘记那一茬儿了,皱皱眉:“哪个谁?”

  “黄净之啊。”

  往城中村跑一趟,白桦突然的不告而别对他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其他事都暂时抛却九霄云外。

  “没加。”

  钟泊南哪里肯信,挑眉疑问:“不是你风格啊。”

  将剩下的那点酒一饮而尽,高脚杯底磕在桌上,李济州反问:“我什么风格?”

  话音落,桌上手机嗡地闪进一条微信消息,他飞快偏头扫一眼,像个守在电话旁等心上人来电的愣头青,放下酒杯刷地拿过来划开解锁。

  下一秒眸色由明转暗,是方凝发来的一条语音。

  这样鲜见又异常的反应落入钟泊南眼中,故意问:“谁的消息?白桦?”他倒挺会猜,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俩和好了?”

  “没有。”

  这次语气更为消沉,手机还未锁屏直接丢回桌面,李济州突然觉得很没劲,喝酒没劲,这地方也没意思,一整个人生都乏味透顶,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眼前虚影倏而一闪,手机被抽走,钟泊南十几万的酒给他糟蹋了,心里更不舒坦,总得找点乐子讨回来。

  “让我看看你到底加没加……”

  李济州神色一凛,他不久前发给白桦却石沉大海的消息还铺在聊天框。

  钟泊南挑逗归挑逗,分寸还是有的,知道真正惹怒他的下场,只径直点进自己的对话框,点开推送的名片,一愣:“真没加啊?”

  李济州霍然起身,隔着桌子劈手来抢:“你他妈——”

  “别动!”手机高高举过头顶,钟泊南身体后仰着躲避,玩心上来也不管不顾了:“加个微信给你磨叽的,还要选个良辰吉日不成?”

  电光火石间,爆手速连点两下,好友申请发出。

  李济州撸袖子冲过来:“我操你——”

  “别介,老子是直男,想挑战找黄净之去。”钟泊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手机丢给他,满脸意味深长的坏笑:“走了一个白桦,又来个黄净之,不是正合你意么?”

第四十六章 “回来了。”

  黄淮笙年轻那会儿就是四九城内远近闻名的大院子弟,黄家祖爷爷辈打出来的功勋荫泽后代,子孙们开枝散叶能人辈出,高门大户的黄家在B市可谓是盘根错节声名煊赫。

  排行老七的黄淮笙是他们那一脉兄弟姊妹中最会做生意的,打小就很懂得算计,这是黄净之他太爷爷的原话,可真正促使黄淮笙下海经商的原因,还要从蒋婕说起。

  蒋婕是三十岁那年嫁给的黄淮笙,二婚,在此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原配前夫,是边境缉毒干警,牺牲在她生下大儿子顾西恩的那一年。这场变故对蒋婕打击很大,曾一度精神崩溃心如死灰,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是黄淮笙将她从泥沼中救了出来。

  俩人是上大学那会儿认识的,少女时代的蒋婕对黄淮笙来说,是一见佳人误终生。

  她是少有的骨相皮相都挑不出一丝错的美人胚子,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又给了她能歌善舞的天赋。

  蒋婕考进B市知名艺术院校那年,黄淮笙正读大二,有个搞音乐的发小跟他关系铁瓷,也在那个学校,有阵子总跟他耳边说大一新生里有个学妹长得贼带劲儿,在一水儿的俊男美女中依旧亮眼,是公认的新晋校花。黄家老太爷军人出身,家风严明,二十郎当岁的黄淮笙,还处在对男女之情尚未开窍的混沌时期,不像他那发小,早早就开了荤,女朋友都换好几茬儿了,当时听了那话的黄淮笙只有一个反应,这货又看上校花学妹了。

  没成想,最后沦陷的却是他自己。

  黄淮笙追蒋婕追了四年,从对方大一到大四,为此拒绝了公派留学的机会,一颗真心感天动地,却始终打动不了蒋婕的心。她一毕业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B市,放弃本该在这里拥有的大好前程,选择回老家嫁作人妇相夫教子,如果老天爷不开那个残忍的玩笑,或许她的选择并无不妥。

  前夫牺牲后的半年多,蒋婕始终走不出失去挚爱的痛苦,轻生的念头愈演愈烈,黄淮笙就像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又把她带回了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重返的B市。

  蒋婕用了漫长的五年光阴才彻底地走出永失所爱的阴影,这期间,黄淮笙也在不停拒绝着父母长辈为他安排的一次又一次的亲事,被骂鬼迷心窍,不成体统,没办法,他只能从家里出来自立门户,凭借自己的本事单打独斗,不再借助家族势力的一分一毫。

  黄淮笙的深情像河流,孜孜不倦,不舍昼夜,蒋婕喜欢花,那就给她全世界最美开得最盛的花,喜欢跳舞,就给她毫无后顾之忧可以纵情舞蹈的自由,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为她肃清城堡外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

  他这辈子的没有原则,都用在了蒋婕一个人身上。

  相比之下,对待亲儿子黄净之就苛刻许多,甚至有种报复性的变本加厉。

  有时候黄净之都会想,当年蒋婕生下的要是个女儿就好了。

  车子开过一大片葱郁的密林,晚阳折射出粼粼波光晃动在挡风玻璃上,蒋婕是N市人,跟海亲近,B市见不到海,黄淮笙退而求其次造了个人工湖,湖面碧波荡漾,岸边水清沙幼,种着高大的棕榈树,一些羽毛鲜艳的鸟扑腾着翅膀在林中嬉戏,惬意又快活。

  车停在主楼正门前,纯白色的外墙素净典雅,老管家牵了只毛色黑亮的成年杜宾犬立在台阶下,狗狗认得出自家的车,八风不动地维持着蹲坐的姿势,只朝后牵了牵耳朵。

  下了车,黄净之走过去弯腰呼噜一把狗头,“查理,好久不见。”

  杜宾犬汪了一声,管家在旁边笑着纠正:“这是莎莎。”

  黄净之半蹲下来,两手朝外捏起狗狗的脸态度端正地向它道歉,“对不起啊,莎莎公主。”

  查理和莎莎是对双胞胎兄妹,德系双血统杜宾,半岁时一同被接到这里娇生惯养着,平日除了偶尔陪黄淮笙叼飞盘解闷,大部分时间都在满园子疯跑,比如闯入密林里吓唬落在枝丫上休憩的鸟,或是钻进马场跟马儿抢新鲜的嫩草,这种事屡见不鲜,大抵是整座庄园里最无忧无虑的一对生灵了。

  相比之下,莎莎是淑女,比查理更受优待,它甚至不用被黄淮笙命令着去叼那些愚蠢的飞盘。

  管家走在前面拉开主屋大门,莎莎先一步窜进屋,轻车熟路地找到客厅沙发旁的羊绒毯屈爪优雅卧下。

  北国之秋的肃杀感是扑面而来的,高纬度的B市比N市更早降温,杜宾犬畏寒,能老实在户外等上一阵已经是够给它久未归家的主人面子了。

  蒋婕把脱下的外套递给女佣,走到楼梯前抬脚踩上一阶,才想起来扭头对黄净之说:“先去洗个澡,晚饭要再等等。”

  她倒不提让儿子先去见见丈夫的事,这对父子间的嫌隙与隔阂她总不爱插手过多,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称职”的母亲。

  黄净之回自己房间冲了个澡,出来时窗外暮色西沉,换洗衣物已经被叠好放在卧室床尾凳上,擦着头发走过去,两部手机都在床头柜插着充电,他盯着看了眼,拿起在N市用的那支,划开锁屏点进微信。

  置顶是李济州发来的消息,指尖在头像上方悬停须臾,往下点进闫启航的对话框。

  两个多小时前对方发来一条消息:白桦哥,那个谁今天过来找你了,我没跟他说太多,就告诉他你已经离开N市了。

  黄净之回过去:嗯

  那边很快就显示正在输入,弹过来一条新的:白桦哥你到了?

  他很有分寸地没问太细,到了,到哪儿了,是老家还是其他别的城市,这些都不是他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室友能关心的,如果说跟白桦相处的这段时间,闫启航从对方身上学到了什么,最深刻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

  黄净之想了想,发了条语音过去:“对,我到家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考研加油,祝你早日上岸。”

  笃笃——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女佣的声音传进来:“少爷,厨房煨了小吊梨汤,我给你端过来放在外面茶几上了,晚饭还早,你先垫垫。”

  黄净之回了声好,消息发出后手机锁屏,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丢了进去。

  换好衣服走出卧室,起居厅茶几上放着白瓷盅,他端起来狼吞虎咽地喝了两口,其实不饿的,但不喝又怕会糟蹋了佣人的心意。

  黄净之在走廊拐角处撞见怀里抱着一盆翠绿吊钟的老管家,这东西插水就能活,开得枝叶繁茂,管家老胳膊老腿,搬起来还有些费力。

  “怎么不让其他人搬?”黄净之伸手欲接过来,管家摇摇头笑道:“是准备送到先生书房里去的,我怕他们弄错,还是亲自来放心些。”他口中的先生指的自然是黄淮笙。

  小时候的黄净之总觉得黄淮笙的书房大得吓人,三层楼挑高的墙壁被三面环绕的书架包围,俨然一个小型图书馆。年幼的他曾经在这里被父亲抱在腿上跟集团高层开视频会议,趁讨论激烈时偷偷从父亲怀里溜走,在迷宫一样顶天立地的一排排书架之间游走探险,跑累了窝在沙发一角睡着,让黄淮笙不得不中途喊停,走过来为幼子盖上厚厚的羊绒毯。

  “给我吧。”黄净之再次伸手,不容拒绝地将那盆绿植接了过来,“我跟你一起去。”他口气自然地问:“我爸在书房吗?”

  管家道:“也许在,先生最近……”他说到一半停下来,表情有些哀伤。

  黄净之抱着那盆沉甸甸的植物,心也跟着沉下去。

  书房没什么变化,只是比小时候又多了几排书架,落地窗前偌大的黑胡桃木办公桌上堆积着需要董事长过目的文件,小山一样,像是把黄淮笙几十年如一日的公务繁忙取其冰山一角给具象化了。

  人却不在,管家接过黄净之手里的吊钟,走到窗前弯腰放下,挪正位置,拍拍手直起身,回头看见少爷像小时候那样仰头望着满墙顶天立地的书架,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管家悄无声息地走到墙边,抬手按下一处开关,沉闷声响中,一排弧形书架自中心位一分为二,缓缓朝两侧开启,露出一扇红棕色木门。

  黄净之瞳孔一震,他小时候把这间书房当迷宫探险,却从来不知道里面还有一道暗门。

  “这是?”

  管家快步走过去,压下鎏金门把手,笑容慈祥:“少爷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黄净之迟疑片刻,抬脚走进屋内,下一刻步伐定在那里,瞪大眼睛环绕一圈,久久回不了神。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黄淮笙会瞒着自己藏着这样一间屋子了。

  如果有黄净之的骨灰级粉丝来到这间屋子,恐怕会欣喜若狂,因为这里满满当当放着的,全是他出道至今出过的所有实体专辑、官方海报、时尚杂志以及各类周边,甚至连粉丝应援物都有,统统被精心妥帖地收藏安放。

  这些曾经在黄淮笙口中,一文不值哗众取宠的玩意儿,竟如此格格不入地在他的书房一角拥有着一席之地。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管家悄然退下,留黄净之一个人,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

  从书房出来天已黑透,长而深的走廊静谧无声,佣人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路过同一层的影音室,半掩的房门内有光影晃动,隐约还能听见音量很轻的歌曲旋律,黄净之顿住脚步,立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推开门。

  仿佛父子间偶然的心有灵犀,室内暗着灯,黄淮笙靠坐在第一排中间的沙发椅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荧幕,浅卡其色的休闲亚麻衬衫让他看起来不再像往常那样威严。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父子俩隔空对视数秒,黄淮笙淡淡开口:“回来了?”

  黄净之嗯了一声,说:“回来了。”

  走过去挨着父亲坐下,视线平移至前方,又是一怔。

  屏幕里播放着的,赫然是他曾经录过几期的真人秀综艺。

  “你在那里头好像很开心。”黄淮笙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画面中,黄净之正同一名年长的圈内前辈聊天,他看起来很懂得讨长辈欢心,三言两句将对方逗得捧腹,自己也乐得前仰后合。仔细一瞧,那位前辈的岁数似乎跟黄淮笙差不多,而这对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子,却从未有过如此温情的相处时刻。

  “都是剧本。”黄净之跟他解释。

  黄淮笙偏头瞥过来:“你这样揭人家的内幕,以后还混不混了?”

  “不混了。”黄净之说:“我都退圈那么久了……还回去干什么。”

  黄淮笙深深看他一眼:“那以后呢,有什么打算?”

第四十七章 你哪位?

  “我人都回来了,你说呢?”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嘴硬心软,黄净之撂下这句,已经是主动在这场拉锯战中先一步退让,他妥协了,认输了,这些年也确实任性得够多了,早该学会认清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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