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有眼无珠 第14章

作者:蒋蟾 标签: 近代现代

  白桦想了想打字回过去:在加班。

  顾西恩发了一串省略号,十分费解:你怎么比我还忙?

  后半夜燥意消散,餐厅冷气打得低,白桦搓了搓胳膊,很敷衍地终结了话题:不聊了,我要下班了。

  顾西恩很快又发过来一条:“下月我要去N市出差,约个时间一起吃顿饭。”

  白桦不是很热情:再说吧。

  “白先生。”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白桦条件反射地将手机锁屏,抬头一看,是之前的那位客房管家。

  对方朝他欠了欠身,礼数周全道:“抱歉,打扰了,李先生让我带您去客房休息。”

  白桦只微妙地愣了一瞬,点点头说:“好。”

  清晨时分,旭日东升,游艇迎着朝霞推开浪头缓缓靠岸,海鸥在低空盘旋鸣叫,港口停着一水儿的豪车,都是过来接人的。

  远远看见从游艇舷梯上走下来几个人,守在车旁的林迟宴快步迎上前,李济州单手插兜步履散漫地走近,稍稍停顿,扭身朝跟在后面的白桦一努下巴,神情淡漠:“送他回去。”

第十六章 “全部都拿走。”

  黑色轿车平稳滑进居民街,光影斑驳淌过流线型车身,擦洗锃亮的漆面与周遭灰头土脸的握手楼交相辉映,午间,正是热闹的时候,临街一家沙县小吃巴掌大的门脸内坐满了食客,隔壁的兰州拉面也不遑多让,杂货铺老板摇着蒲扇窝在柜台后刷抖音,洗脑音效荼毒着过路人的耳朵,日头毒辣,外卖小哥骑着小电驴一头扎进细如羊肠的巷子灵活穿梭,汗水顺着鬓角滚落进衣领。

  乱糟糟的一切,乱糟糟地闯入视野,如此破败脏乱,又如此市井鲜活。

  正前方不远处,黑色轿车即将开过去的狭窄路面上停了辆拉货的皮卡,卸货工人正一箱箱往下搬啤酒饮料,一名年轻男店员站在超市门口低头对着单子清点货品。

  车内,白桦适时开口:“就停在这儿吧,里面不好进。”

  林迟宴遵照指示踩下刹车,停稳后将车门解锁。

  “谢谢,麻烦你跑一趟。”白桦解下安全带,抬头看了眼挡在前面的那辆皮卡,接着说:“这条路不好掉头,我去问问那辆车什么时候走,你待会儿直接往前开,下个路口右拐就能出去了。”

  林迟宴讶异一瞬,其实从初见时他就发觉了,这个年轻人有种刻在骨子里的优良教养,又表现得极其自然,将每一分妥帖都恰到好处地融进细微之处。

  于是颔首笑道:“好,劳烦白先生。”

  车门一开一关,坐在车内扶着方向盘的林迟宴目送白桦走向远处那位店员,对方觉出动静扭过头,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惊喜,正午阳光直射,他熟稔地抓起白桦的胳膊将人拉至屋檐下,开始有说有笑地攀谈起来。

  林迟宴跟在李济州身边多年,作为一个老管家的本分,惯会察言观色,他默默看了片刻,内心正替自家少爷犯着嘀咕,却这时,中控台上的手机陡地震动。

  拿起接通,电话那头李济州冷漠非常地抛来一句:“送到了吗?”

  “刚到。”林迟宴又瞧了眼前方那俩人,很是贴心地问:“不过还没走远,你打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对白先生说吗?”

  那边否得决绝不带一丝犹豫:“没有,你回来时开车注意安全,挂了。”

  听筒内响起忙音,林叔摸摸鼻子:“……”

  想他一个驾龄三十余年的老司机,还是头一次被自家少爷这样叮嘱,怪不习惯的。

  等了一两分钟,那辆拦路皮卡缓缓启动,往前拐进窄巷让出道,林迟宴驱车前行,路过那间小超市,降下车窗对立在外面的白桦道:“那我就先告辞了,回见,白先生。”

  白桦抬手挥别,黑色轿车驶过居民街,在尽头处打着转向灯右拐消失不见,他转身,对上闫启航瞠目结舌的脸,不由失笑:“你什么表情?”

  “我靠……”闫启航一惊一乍道:“刚那人说话文绉绉的,让我想起高三那会儿的语文老师,还是我班主任,你能想象他留给我的阴影有多刻骨铭心吗?”

  “出息。”白桦大他两岁,相处间情不自禁地把对方当成弟弟看待,就像曾经照顾Bathory另外两名队友一样。

  闫启航嘿嘿一笑:“哦对了白桦哥,昨天下午有你的几箱快递送货上门,特别大的几只箱子……”他挥舞着手臂比划两下,“我先开始还以为是送错地方了……”

  “什么——”话音堪堪收住,白桦蓦地想起,该是李济州送他的那些衣服。可如今自己都被对方轰走了,这些衣服还能收吗?

  耳边闫启航还在喋喋不休,“……我就让他们先放客厅了,等你回来再拆。”

  “好,我回去看看。”

  默了默,闫启航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欲言又止,白桦猜出他想问什么,无非是这两天到底忙什么去了,可又实在懒得编故事骗人,于是抬手把他往超市门内一推:“你先忙你的去吧,我走了。”

  “哎——”

  回过头,白桦仗着大长腿的优势已迈出几步远,胳膊抬至头顶手背朝后挥了挥,“拜拜。”

  傍晚,窗外暮色四合,城中村布局紧凑的群租房让邻里之间更添亲近,不知哪家葱蒜爆锅的辛辣气息慷慨无比地顺着窗户缝钻进来,正在客厅收拾衣服的白桦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停下动作,捏了捏肩颈处酸胀的肌肉。

  昨晚惹怒了李济州后,他被管家领去一间单人房过夜,卧室的隔音很差,加之他有晕船的毛病,一夜辗转反侧并未休息好。到家后定上闹钟想补个觉,中途又被蒋女士的电话吵醒,母子俩车轱辘话聊了几句,各执一词的过程,千篇一律的收尾,电话挂断后,睡意也弃他而去。

  索性又放任自己赖了会儿床才起身收拾东西,想起还在Bathory时,一年365天连轴转的日子他过了五年,练就了可以利用任何碎片时间补觉的神奇能力,那时候也从不觉得苦,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囿于平庸生活,在困顿挣扎中与梦想背道而驰。

  他已幸运太多,没资格去抱怨任何。

  只是最引以为傲的付出并不被父亲理解,一次又一次的竭力证明然后挫败,委屈像滚雪球,越来越大,一朝崩塌,两败俱伤。

  眼前的十数件奢牌成衣皆熨烫笔挺地收进防尘罩中被送到这间廉价出租屋内,他挑出几件日常穿起来不会显得突兀的,剪去吊牌叠放一边,其余那些则原封不动地统统收进衣柜压箱底。

  刚把客厅腾出来,门外响起钥匙插进锁孔拧动的声音,室友闫启航下白班回来了。

  “……隔壁那家怎么又在做辣子鸡丁,天天吃这么辣胃能受得了吗,这味儿,我进楼道口都能闻见……”边嘀咕边推门进屋,他鼻子一皱,伸手在眼前快速挥了挥,“我去,怎么咱屋里也有……”再定睛朝客厅一瞧,更惊了:“这么快就收拾干净了?我还说下班回来帮你弄呢。”

  白桦正拿着美工刀拆空箱子,闻言道:“这点活我一个人还是能搞定的。”

  俩人刚住一起时,白桦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活常识约等于无的做派让闫启航着实震惊了好多天,甚至怀疑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因家道中落被迫出来打工讨生活。

  被白桦嘲笑想象力太丰富。

  闫启航走近,视线扫到沙发上叠放整齐的衣服,凑了瞄一眼,“哇,就是这些衣服吗?”

  白桦看过来,注意到他的表情,嗯了一声说:“你挑几件喜欢的拿去穿吧。”

  闫启航一愣,随即猛摇头:“不不不……不用了……”

  白桦直起身,郑重道:“就当谢谢你前几天在医院照顾我。”

  被那双眼睛定定看过来,闫启航竟莫名脸皮发烫,他很快让自己这一反应吓到了,慌忙低头抓挠两下后脑勺,磕磕绊绊道:“朋友之间……不用谢来谢去的……”

  “既然是朋友,衣服你更应该收下,这叫有来有往,情谊长存。”

  闫启航懵在那里,完全被他绕进去。

  白桦走过来拿起衣服,递到他眼前,“挑吧,要是有选择困难症,就全部都拿走。”

  质地精良的衣料在灯光下温柔铺陈,闫启航缓缓伸出手,又触电般缩回去,抬头扯开一个局促的笑:“……这衣服一看就很贵。”

  然后整个人定住。

  白桦正近距离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这样一张无可比拟的脸和仿佛含情脉脉的眼神,杀伤力实在太强。

  母胎solo二十多年的闫启航脑袋嗡一下,瞬间宕机,缓了几缓才重新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

  “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白桦回过神,目无波澜地撤开视线,垂眸沉吟。

  原来对于不曾接触过的昂贵物件,做出像闫启航这种程度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所以那天在李济州家里目睹那一排排珍藏名表时,自己是不是表现得过于平静了?

第十七章 “麻烦李总了。”

  方申集团总部的员工们这段时间可谓苦不堪言,他们那位游手好闲的太子爷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日日雷打不动地来公司点卯,可怜他们还没从董事长坐镇总部的阴影下喘口气,又要战战兢兢地应对小李总突如其来的勤奋刻苦。

  也因此,各类小道消息应运而生,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则,便是方董有意退居二线,正慢慢将手中大权过渡给独子李济州。

  方申作为传统的家族式企业,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少不了派系丛生,想当年方凝从方老爷子手里接管集团,也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一路过关斩将才坐稳掌舵人的位置,哪怕是其后的在任期间,也挡不住那些个位列董事会的直系旁支们勾心斗角纷争不断。

  盛夏的N市天气诡谲多变,白天还是晴空万里,临近傍晚,窗外黑云滚滚来势汹汹,APP推送消息说未来一到两个小时内将有大到暴雨,七点刚过,整座办公大楼还亮着灯的房间所剩无几。

  高层的副总办公室内,李济州整个人陷进真皮座椅里,神情寡淡地盯着面前电脑屏幕上铺开的文档,右手搭在鼠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不多时门被敲响,他眼皮子都懒得抬,语气更是散漫:“进来。”

  玻璃门开合,脚步声踱近,来人未语先笑,“济州还没下班呢,真是辛苦。”

  李济州终于抬眼,看向迎面而来的方炳辉,方申集团的现任执行总裁,方凝同父异母的哥哥。

  此人看似儒雅随和,实则绵里藏刀,方申这艘大船之下有数道暗流涌动,他便是其中一支。想当初接管方申集团的候选人里,除了方凝就属他的呼声最高,可这人却在最后关头主动弃权,让一些不服方凝这个女流之辈登顶的人转头加入其麾下,而他大儿子方星杰分管的几家独立子公司,这些年更是源源不断地从总部拿单子,父子俩人前锋芒收敛,人后便宜占尽。

  李济州顺手将电脑锁屏,起身礼数周全地朝他微一颔首,背挺得很直,唇角笑意很淡:“方总。”

  方炳辉抬手压了压,拉开对面椅子的同时眯眼笑道:“又没外人,何必拘礼,这一层的人都走干净了,就你屋还亮着灯,最近项目很忙么?”他款款落座,身体悠悠朝后靠向椅背下巴微抬,是很自然的上位者的姿态,目光又自上而下在外甥身上逡巡一个来回,接着说:“我看你这段时间经常很晚才下班,忙归忙,也要懂得劳逸结合,要是累瘦了,你妈该心疼了。”

  “那是你不懂她,”李济州也坐了回去,“我妈巴不得我跟她一样为事业献身,做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方炳辉摇头失笑:“还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也不能全怪你妈,是你爸早年做的那些事把她的心伤透了……所以当年我才不忍心和她争,站在娘家人的角度,看着你妈一面操持公司一面将你抚养成人,真的很不容易……”他停顿一瞬,话锋调转,切入正题:“不说这些了,我听闻供电系统的项目招标在即,是不是下周就要开宣介会了?”

  李济州直截了当道:“是星杰让舅舅来问的吧?”

  方炳辉叹道:“可不吗,我都说这事我不能插手,理应避嫌——”

  李济州截断他的话:“舅舅说得对,您确实应该避嫌。”

  方炳辉滴水不漏的微表情终于闪过一丝错愕,却很快掩饰下去,说:“避嫌归避嫌,有些话还是要说,济州你毕竟是第一次负责体量如此庞大的项目,舅舅作为长辈要提醒你几句。一直以来总部都和旗下的各个子公司有着密不可分的合作关系,在战略发展上,是同舟共济的伙伴,在业务模式上,星杰所负责的几家子公司也是最与总部契合的不二选择。生态园这个项目有政府扶持,难以想象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乘此东风浑水摸鱼,你这个总负责人势必要把好关。我个人认为,那些外面来的供应商说得再天花乱坠,都不如自家人值得托付信任。”

  李济州右手支在桌上把玩着签字笔,听完他的一番话,慢条斯理道:“公平公开公正,是招标的基本原则,舅舅早年也负责过招投标事宜,想必比我清楚。而且,生态园的项目方申只有一半的话语权,就算我想偏心,还有人黄氏集团的顾总把着关呢。星杰负责的子公司既然对总部的业务模式了如指掌,何不自信一点,能中标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能,”他隔着偌大的办公桌直直看进对面方炳辉的眼睛,唇角带笑眸色却沉冷:“就像您当年落选集团董事长一样,输了,就得认。”

  送走了老狐狸方炳辉,李济州原本就不怎么明媚的心情更添阴霾,憋了一个傍晚的雨终于倾盆而下,硕大且密集的雨滴砸在外墙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他转过座椅面向落地窗,俯瞰着被暴雨冲刷的城市。一条从南到北横亘而过的河流将N市一分为二,从方申置业的大楼能直接看到河对岸的另一处商业街区,云巅俱乐部就置身其中,低调地隐匿在一片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牌下。

  距离上回游艇分手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礼拜,李济州确实也清心寡欲了许多天,就在这样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他整理着思绪重新想起白桦。

  平心而论,李济州从来不是一个懂得自省的人,生来就优越的成长环境也让他不必自省,所以一周后的今天,他仍然在为白桦自作聪明的小把戏感到愤怒。

  但如果对方主动求和,他或许会大发慈悲地原谅。

  这样想着,他掏出手机点进微信,翻出快要沉底的对话框,发现就在自己废寝忘食工作的这段时间,并未错过白桦发来的消息。

  因为对方压根没给他发过消息。

  一声清脆的锁屏声后,脸色黑如锅底的李少爷霍然起身,与此同时,攥在掌心的手机突然嗡一下震动,带起一阵过电般的酥麻。

  N市机场,被突如其来一场暴雨堵在到达大厅的人们将周遭空气搅动得粘稠不已,贵宾休息室内,助理挂断电话愁眉苦脸地转身走过来,顾西恩的视线从工作平板上挪开,问:“出什么事了?”

  “顾总,司机在来的路上撞了车,还是连环追尾。”

  顾西恩一愣,忙问:“人怎么样?”

  助理道:“人没事,就是车开不了了。”

  顾西恩松口气:“人没事就好,那我们打车走吧。”

  “这个点都在排队打车,估计有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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