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可寻 第51章

作者:问君几许 标签: 近代现代

  他不知道既爱一个人,又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那场戏,与其说他演的是个心有不甘的索命厉鬼,倒不如说是个僵直的木偶,眼神总是空洞又茫然的。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甘、怨恨、可笑,爱而不得、恨又不能……角色中他无法理解的角色,现实里让他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那种感觉。

  顾浔提了提嘴角,挥起一拳砸在镜子上,镜子瞬间四分五裂,镜面上的自己变成了无数个,全是五官扭曲、双目赤红。

  鲜红顺着镜面淌下来,落进水池里,晕成大片的红。

  顾浔转过身,靠在洗手池上慢吞吞抽了根带血的烟。

  等一支烟燃尽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恢复了正常,在水龙头下将手上的血冲洗干净,然后进了里间的浴室。

  淋了很久的大雨,又没有及时换下湿衣服,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冲了半个多小时热水澡,身体才稍微暖了些。

  刚才那一拳,不小心把血染在了雪白的羽毛上,顾浔小心清洗了很久,那血却成了洗不掉的污垢,留在了羽毛上。异常的刺目。

  顾浔拿着手串看了很久,似乎还能想起来陆鸣殊把这么珍贵的礼物送给他时自己的心情。

  他那时候想,或许并不是他痴心妄想,或许他的月亮跟他有同样的感觉,或许他可以试着相信陆鸣殊,试着……去靠近这个人。

  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脚,将他从天堂踹入地狱。

  他小心翼翼珍视的一切,他妄想厮守一辈子的人,不过是那人眼底的一场游戏。是假的。

  他爱上的人从未爱过他。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个引人发笑的小丑而已。

  外面雨还在下,雨势比他回来时还要大,透过窗户望出去,所有景象都在哗啦啦的大雨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顾浔用力抓了下手串,价值连城的翡翠珠子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忽然觉得很累,猛地拉开抽屉,动作粗暴地将翡翠手串扔了进去,“咣当”一声合上抽屉。

  然后爬上床,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身体很疲惫,人却睡不着。以往这个时候,他也已经上床睡觉了,陆鸣殊总是躺在他身旁,他们会抱在一起亲吻、做,又或者只是单纯地相互抱着,互道晚安,然后进入彼此的梦里。

  他睡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陆鸣殊,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陆鸣殊。

  陆鸣殊同样。

  那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也是他喜欢的、贪心地想要这样过一生的生活。

  现在,顾浔在黑暗里看着这个熟悉的房间,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房子竟也显得空空荡荡的,很冷清。

  但床头柜上的小花瓶里,分明还插着他送给陆鸣殊的一株月季,那人的衣服也还丢在床尾……

  一切全都是原来的样子。处处充满着另一人生活的痕迹。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一遍遍地看这个房间里有关于陆鸣殊的一切,一遍遍地回忆两个人相处的点滴,直到外面依稀亮起光,才终于撑不住睡过去。

  闹铃响起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做着梦,梦里他又站在202包厢门口,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看着门内。

  这一次的陆鸣殊清醒着,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脸上架着他常戴的那副金丝细框眼镜,长长的眼睛链垂在脸侧,笑得多情。

  他怀里搂着一个大眼睛白皮肤、看起来很乖的年轻男孩,肆意地跟周围那些纨绔朋友们调笑着。

  “陆少,等你什么时候玩腻了,记得把人让给我,让我也尝尝滋味。陆少不会舍不得吧?”

  “嘁,一个无聊时的消遣玩物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陆鸣殊脸上带着最轻蔑的笑意,低头含住怀里那人的耳朵,沉声道,“是不是啊、宝贝儿……”

  众人哄笑起来,那个男孩羞怯地躲进陆鸣殊怀里。

  顾浔闭了闭眼睛,不愿再看下去,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听使唤。

  忽地,陆鸣殊侧了下眸,视线准确无比地落在他身上,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陆鸣殊掀起唇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朝他动了动嘴。

  分明是没有声音的,顾浔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说:“蠢货。”

  顾浔瞳孔猛地一颤,在闹铃声中惊醒过来。

  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公子哥们的讥讽犹在耳边,一时之间,梦境和现实重合到一起,竟让顾浔有些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

  但其实并不重要。都是一样的。

  窗外的暴雨已经停了,只有呼呼的风声拍打在窗玻璃上。顾浔怔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头痛欲裂。在闹钟响到第三次的时候,他往医院打了个电话,请假。

  “……昨天那只起司还会过来,病例在我桌上,麻烦朱医生替我接诊。”他忍着难受跟头痛把自己手上的预约都交代了一遍,“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的,但是顾医生,您嗓子哑得厉害,最好还是去一下医院。”小鱼不放心地叮嘱。

  顾浔“嗯”了一声,电话挂断后却没动,闭着眼躺在床上。

  浑身都难受,嗓子疼得要冒烟,脑子里更像是有根钢筋在捣着,看东西都是模糊的。

  他裹紧被子,强迫自己又睡了一觉,梦境断断续续,到中午时彻底没了睡意,艰难地爬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

第80章

  等顾浔端着面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陆鸣殊正巧开门进来,两人同时怔在原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底显而易见地都漏着意外。

  短暂的几秒对视后,顾浔先转开视线,扭身走向餐桌。

  这是还在生气。

  陆鸣殊又气又无奈,还有点好笑——没有人敢这么给他甩脸子,这体验还挺新鲜。

  他迅速换好鞋,跟在顾浔后面:“宝贝儿,我刚刚去医院,小鱼护士说你病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去过医院,吃过药了吗?”

  顾浔脸色确实很差,眼下两团青灰尤其明显,人看着很憔悴,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精气神似的。陆鸣殊心里担心,一连串问题不带停地往外蹦。

  “我没事。”顾浔却表现得很冷漠,低头开始吃碗里的面。

  从昨晚到现在,陆鸣殊就没吃过东西,只灌了一肚子酒,这会儿胃里空落落地难受,看着面前颜色鲜艳的西红柿鸡蛋面,饿了。

  但顾浔显然没打算分他吃一口。陆鸣殊咽了下喉咙,打算先把人哄好再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陆鸣殊:“……”

  陆鸣殊老脸一红,又咽了下喉咙,把想说的话也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眼角余光好像瞥见顾浔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等他再望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垂下了眼眸。

  陆鸣殊有些不确定刚才的那一眼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什么,我就是也饿了,阿浔你不用管我。但你得告诉我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感冒了?”

  说着就想去探对方的额温,后者偏了下脸,避过他手掌,又重复了遍:“我没事。”

  这要是还看不出来是在闹别扭故意不想理他,那陆鸣殊就是傻子。

  “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啊?”陆鸣殊表情有些无奈,他挪了挪椅子,半边身体挨在人身上。

  然后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脸,低声说,“我想了一晚上,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如果你实在想要我跟那个姑娘道歉,那我也可以道歉的。”

  “或者你想我怎么做,我都可以的,只是别再生气了,成么?你这样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心里很难过的……”

  平时顾浔是很吃他这一套的,只要他一露出这种示弱的姿态,不管提什么无理要求,顾浔都会答应。

  但在这件事上,这招却屡次失效,他蹭完脸又去蹭胸口,蹭得自己都快把持不住,顾浔脸色却仍旧很冷,抿着唇看也不看他。

  他又饿又累,头还痛,送上门来低声下气求和好,人居然还一副不稀罕的样子,这让陆鸣殊心里也起了点火气。

  偶尔闹点小别扭是情趣,但他哄也哄了,认错也认了,顾浔却还跟他“蹬鼻子上脸”,这就有点不懂事了。

  换了别人,陆鸣殊早一脚把人踢出门去了。可这个人是顾浔,他就舍不得,男朋友是有特权的。

  “宝贝儿,你这是要因为那个柠檬精跟我闹多久的脾气?”

  一直没多大反应的顾浔这时候撩起眼皮看着他:“陆总,您这样不累么?”

  语气里竟然带着点阴阳怪气,陆鸣殊更觉得新鲜了,他搂住顾浔的脖子,跟人额头贴着额头。

  轻笑道:“我累啊,我都快累死了,所以宝贝儿不要跟我闹了,我们和好吧,嗯?”

  他把手机摸出来,摁亮了屏幕,给顾浔看上面的日期,“还有三天这里的房子就到期了,我已经联系好了搬家公司,待会儿你上床休息,我先把一些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打包起来,先带走,好不好?”

  顾浔推开手机,连带着也把陆鸣殊从自己身上弄了下去。声音冷漠,“我不搬了。”

  “什么?”陆鸣殊一怔,“什么叫你不搬了?”

  顾浔又开始不说话,垂着眼睛盯着已经坨掉的那碗面。

  陆鸣殊脸上的笑意终于挂不住,脸色彻底冷下去:“阿浔,你的意思是为了一个外人,你要拒绝和我同居?所以在你眼里,我陆鸣殊就是比不上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外人,是吗?”

  顾浔还是没吭声,陆鸣殊便把这当成了默认。

  他笑了下,眼神却冷得彻骨:“对,人家是你粉丝,陪你风风雨雨七年,我算什么?!但是阿浔,粉丝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你去问问那些粉丝们,她们一个个嘴上喊着为哥哥活、为哥哥死,你觉得她对你做的这些弥足珍贵,她们可以转头就对另一个哥哥弟弟做同样的事!”

  他喉结上还有昨晚温存时留下的咬痕,但已经快要淡去。

  “可我不一样,现在我才是你男朋友,以后是我陪着你爱着你,你真的要做这样让我不高兴的事吗?”

  “那样我会很生气的,阿浔,你最好想清楚。”

  最后那句话已经可以算是威胁。他的耐心一向很有限,偏偏对顾浔一再退让,但这种退让也是有底线的,一旦耗尽他的耐心,多喜欢的东西都会被丢掉。

  他觉得顾浔不至于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也希望对方能见好就收。别再因为一个外人同他置气。

  可顾浔却突然笑了笑,语气少见的有些凉:“果然是陆总会说的话。”

  陆鸣殊张了张嘴,顾浔却赶在他之前说:“可是陆总,那你又能陪我多久呢?等你终于玩腻这场游戏的时候吗?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您能给我一个期限吗?”

  “或者现在已经快要腻了?”他把视线落到陆鸣殊身上,“陆鸣殊,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陆鸣殊听出一丝不对劲,拧着眉问。

  顾浔站起身,很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失望,浓烈得竟让陆鸣殊连心脏都跟着颤了下。

  “稍等一下。”说完这句话,他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走去。陆鸣殊盯着他背影,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他却很快从房里出来。

  比起进去前,手里多了条翡翠手串。

  陆鸣殊瞳孔一颤。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将东西朝自己递过来,神色未变,声音却没有一丝温度:

  “陆总,物归原主。”

  他看上去很憔悴,说完这句话后脸色又肉眼可见地难看了几分。

  陆鸣殊没去接他递过来的东西,压着火气问:“阿浔,你这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