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律准则 第31章

作者:顾言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他俩一个赛一个的公子哥,跑到上海后租了个公寓,光一年的租金就付进去一半积蓄。

最初的几个月,他们俩过了点肆意妄为的自由日子。离开北京之后,他们好像是离开了鸟笼的桎梏,开始放肆地牵手、亲吻,做更亲密的事,品尝着纯粹而热切的爱意。

那种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可以粉碎一切现实的打击。

但没过几个月,他们就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他们面前的不再是乌托邦式的恋爱,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挑战。

葛兴还记得他们存款快要告罄的那天,沈安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数了好几遍短信里的余额。

那天是葛兴头一次察觉到恐慌,少年发觉事情脱离了掌控,于是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没事。”但沈安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想办法,我给你带出来了,就不会让你吃苦。”

沈家有钱,比葛家更甚,沈安从小就是个千娇万宠的公子哥,但那之后的第二天,沈安就跑了出去找工作。

他十九岁,大学还没上完就私奔了,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谁也不肯用。最后他找了半个月,找到了一家汽车修理工的工作。

现在想想,葛兴都不知道是什么在撑着沈安,能让他那么轻而易举地折下腰。

他曾经换个赛车零件都要六位数,现在却能为了一个月四千块钱的工资弄得满身油污。

“他是真的努力了。”葛兴说:“他是真的愿意放弃优渥的生活,哪怕当个汽车修理工也要跟我在一起。”

葛兴那时候感动是真的,但恐慌也是真的。

沈安每天回家都累得提不起精神,身上总有青紫的伤痕,短短几个月,他就瘦了一大圈。

葛兴心疼他心疼得要死,甚至产生了“要不服软吧”的念头。

于是那年元旦,趁着沈安还没下班,葛兴就自己在家漫无目的地搜索回北京的机票。

他心里天人交战,一边觉得沈安这样实在辛苦,一边又觉得如果服软,他也对不起沈安这几个月的坚持。

葛兴心里混乱不已,他不想继续过这样没有未来的生活,但又绝不想回家向父母低头。

他爱沈安毋庸置疑,但就是因为爱,他才无法对沈安的磨难视而不见,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爱,什么才是更好的。

他想不出个结果,少年的心无法权衡利弊,也没法承担那样痛苦的自责和无力,于是他跑了出去,找了家便利店买了一堆预调酒,蹲在马路边狂喝。

但他喝到一半,却忘了一件要命的事。

——那段时间里沈安想要升岗做改装技师,所以下班后总会上网查资料,按照现在的市场需求准备材料。

但葛兴跑出来的太急,购票网页还留在桌面上,没来得及退出去。

“那天上海下了一场大雨,沈安开着他们汽修店客户的车出来找我,结果出了车祸。”葛兴说:“他踩错了油门和刹车,于是撞到了灯柱上,人当场就没了。”

至今为止,葛兴都不知道,那天沈安到底有没有看到他留在电脑桌面上的购票信息。

他到底是看到那个消息才想来找葛兴一问究竟,还是只是单纯因为下了大雨想出来接他,葛兴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少年一瞬间的动摇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如果沈安没死,多年以后,说不定这事儿还能被拿出来当当谈资。

可恰恰他死了,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些勇气、爱情,还有坚持一瞬间就都变了。”葛兴侧过头,定定地看着纪尧,问道:“你知道变成了什么吗?”

纪尧听得心情复杂,仿佛也跟着喝了一坛经年的苦水,苦得他心里直泛酸。

“什么?”他问。

“变成了笑话。”葛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是溃败,是背叛,是前功尽弃,一败涂地。”

就像沈安明明是顶级赛车手,却因踩错油门刹车而死一样,这个得不到的答案注定会在葛兴心里酿成苦果。

命运总是这样,左边是阴差阳错,右边是有缘无分,哪一个都是痛苦。

“当时我俩一分钱存款都没有,我折价卖了我俩定情的一块百达翡丽,赔了客户一辆新车,剩下的二十万给他买了墓地。”葛兴说:“然后我身无分文地去酒吧买醉,就遇见了蒋衡,他替我付了账单。”

纪尧的心被拧成了一块抹布,他抽了口凉气,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

“家人是很重要。”葛兴轻声说:“但在你痛苦、后悔、并为此夜不能寐的时候,他们是没法帮你分担的。‘拥有家人’的兴奋也不够弥补你独自吃到的苦。所以很多事,你要自己想。”

纪尧知道葛兴在说什么,他握紧了酒杯,指节甚至隐隐有些发白。

“有遗憾能弥补是好事。”葛兴说:“别等到最后了,才发现自己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说清。”

纪尧噌地站了起来。

烈酒容易让人伤透,纪尧只觉得额角绷紧,好像有什么追在他身后,迫使他迈出这一步。

人总是记吃不记打,纪尧忽然想。

他曾经很后悔听了伊织的话,一门心思地往注定结局的路上跑,可现在葛兴只是说了个自己的故事,他的潜意识就又开始偏移了。

葛兴是在有意识地点他,纪尧听得出来,但他只要略微把自己往这个故事里代入一点,他就恨不得彻底逃开一切。

“有很多事,你要自己做主。”葛兴缓缓道:“如果做决定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会后悔,就一定要往另一个方向试试。”

纪尧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瞬,他喝下去的烈酒顺着喉管灼到他的心,痛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于是他一句话没说,转头向后面走了。

葛兴望着他去往二楼的背影,用指尖勾着周青柏没收回的酒瓶,给自己又添上了半杯白兰地,然后手腕一翻,把酒洒在了地上。

“这么多对,总得有人不会错过吧。”他自言自语道。

第44章 “就以代理男朋友的身份。”

二楼的小露台上,蒋衡的烟只抽到一半。

锈迹斑斑的铁门推开时会发出明显的吱嘎响声,蒋衡循声回过头,正对上纪尧的目光。

蒋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发现纪尧眼角有些红,于是什么都没说,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让出了一点位置。

纪尧反手关上门,走到了他身边站定。

老城区隔音不好,视线也一般,目之所及处都是高高低低的老房子和乱拉的电线,还有木质窗框渗出的暖黄色灯光。

家家户户的灯火连成一片,混杂着空气里还没完全消散的饭菜香味,乍一看好像世上人人都有归宿一样。

纪尧的视线越过夜色,绕过万家灯火,最后落在夜色中。

蒋衡没问他上来干什么,他指尖夹着烟,轻轻往旁边的废弃水槽里弹了弹烟灰。

“蒋衡。”纪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那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有过肌肤之亲,有过真心相待,相处的默契和对彼此的了解让蒋衡不需要多问就能明白纪尧的意思。

蒋衡不知道纪尧怎么会突然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但他知道,如果他和纪尧如果想要继续这么下去,总会有一天要面对这些事。

于是他认真地回忆了片刻,说了实话。

“有点忘了。”蒋衡说:“但或许是吧。”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蒋衡已经有些记不住了。

那样复杂而短暂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模糊不清,再去回想时,只能摸到一点似有若无的余韵。

那天好像是个工作日,蒋衡正在梳理最后一波文书材料,正对着一份陈旧文书发愁的时候,就见桌上的手机震了震,跳出一条新微信消息。

那时候蒋衡和纪尧的联络频率已经有所下降,冷不丁在那个不上不下的时间收到新消息,他还以为是纪尧从爹妈眼皮子底下见缝插针地发来的。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伸手去摸桌角的手机,可解锁之后才发现,新消息不是来自纪尧,而是来自一个朋友。

“这是不是你家对象?”对方的消息措辞很谨慎:“是这样,有个事儿,我还是忍不住跟你说一下——”

这条消息过后,对话框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蹦出一个一分来钟的视频。

视频上,纪尧身边站着个很年轻的女孩,正指着宴会厅里的摆设对纪尧说些什么。

他们俩身后还跟着几位中年人,蒋衡曾经在学校门口见过纪尧的父母,于是轻而易举地从他们的行为举止和相处模式里判断出了剩下人的身份。

“他们来了两次了,定了婚宴区里面的牡丹园。”那朋友似乎也很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蒋衡,删删减减,“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足足显示了三五分钟,才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误会,我建议你问问清楚。”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运作的齿轮整个停摆,在他还没来得及调度出“愤怒”、“背叛”这种情绪之前,脑子里先闪过了一个堪称平静的念头。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蒋衡想。

蒋衡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也不是必须为自己付出牺牲的。如果有人愿意为你牺牲一些东西,那是馈赠,但如果没有,那也很正常。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在面对选择时都先得让自己舒服,这是人之常情。

但道理是一方面,情感是另一方面。

“我甚至有点嫉妒。”蒋衡说:“我的爱人,可以跟另一个陌生人去做一件这么神圣的事情——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起码有过这种独一无二的记忆。”

这种记忆和经历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无论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意,起码那一刻的心情和记忆是别人永远无法覆盖的。

蒋衡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淡,听起来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但纪尧还是下意识攥紧了面前冰凉的栏杆,肩背往下压了一个很低的弧度。

推己及人,纪尧大概能明白这些,但是听蒋衡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感觉疼。

从重逢的那天开始,或许纪尧就想问他这句话了,现在这根刺拔出去,他一边觉得疼,一边又有种痛到极致的爽快。

“所以你当时才找了别人?”纪尧问。

“嗯。”蒋衡答应得很快,他把只剩最后三分之一的烟按灭在栏杆上,然后把烟蒂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从知道纪尧要结婚的那一天开始,蒋衡就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划上了句点。

可他舍不得纪尧。

蒋衡明明绝不能接受一个跟其他人有婚姻的爱人,可他还是没法轻而易举地说出分手两个字。他告诉自己两个人已经结束了,但理智平生第一次没法完全占据上风,跟情感打了个势均力敌,谁也没赢过谁,还差点把蒋衡撕扯成两半。

于是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我想给这段关系找一个结束。”蒋衡说。

蒋衡的底线就是出轨和背叛,所以他本来想用这种孤注一掷的方式截断两个人的后路,也截断他自己的念想。

一旦他真的做了什么,他就绝不能回头,因为一旦回头,他自己就成了背叛的那个人。

“谁知道你那天居然回来了。”蒋衡轻轻笑了笑,说道:“可能这也是命。”

于是这个后路没断成,蒋衡也没说出分手两个字,这个念想就一直盈盈绕绕地直到如今也没被他完全掐断。

“如果我没回去,你会跟他上床吗?”纪尧问。

“我不知道。”蒋衡实话实说。

他自己不愿意那么干,但是在那天那样特殊的气氛,特殊的条件下,他说不定会逼着自己这么干。

蒋衡是他们这群人里最理智的人,所以这种理智也可能会化作一把刀,最后砍在他自己身上。

“所以你这么多年真的没找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