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律准则 第23章

作者:顾言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其实刘强本来可以说点什么,比如手机放在兜里,录音不清楚,亦或是他所处的环境过于狭窄,周围人太多,无法清晰地捕捉警笛声之类的。

但他本来就心虚又慌乱,他不想被李玲华怀疑,所以赶鸭子上架似地来作证,现在被人当场拆穿,吓得直接忘词了。

李玲华脸色比刘强还要灰败两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刘强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合议庭互相耳语了几句,决定暂时休庭,对证据进行调查核实。

刘强被他们隔离处理,李玲华在屋里一刻都待不下去,猛然站起身来,攥着她手里的小盒子快步从后门离开了。

蒋衡站起身来,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纪尧心还怦怦直跳,他摸了摸心口,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没事了。”王涛安慰道:“证人伪造证据,证言的真实性也会被一并抹消,不出意外应该不会败诉了。”

“他为什么要伪造证据。”纪尧说:“李玲华也不是想要赔偿。”

“人是很复杂的,当有了实在不想失去的东西时,就会为此铤而走险。”王涛说:“刘强整个人都依附着李玲华活着,如果让李玲华知道他故意延误李文的抢救时间,李玲华不会放过他的。他是架住了,不得不这么干。”

纪尧叹了口气,只觉得从来没这么心累过。

“我出去透透气。”纪尧说。

“你去吧。”王涛说:“我在这边等消息。”

纪尧从后门离开法庭,他本想随便在走廊上站站,可一出门就听见隔壁有动静。

他扫了一眼,发现隔壁休息室的门没关严,李玲华正捧着怀里的东西嚎啕大哭,蒋衡站在她旁边,给她递了张纸巾。

“我没想到,他真的这么狠心。”李玲华悲戚道:“我以为,他最多也就是想要钱,我没想到他真的能忍心见死不救,看着小文去死——那是他亲儿子啊!”

就在十分钟之前,李玲华甚至还抱有着侥幸心理,可现在,她已经没法对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了。

在此之前,她那么坚决地一遍遍从刘强口中逼问情况的时候,或许心里也早有预感,只是她不能也不敢相信,曾经朝夕相对的枕边人原来真的有这么心狠。

“他没有参与事实谋杀,应该是没有那个胆子。”蒋衡客观地说:“他应该是一念之差,借这个机会刻意隐瞒了病情信息,想延误治疗。如果成功了,他没有亲手杀人,失败了,他也没损失什么。”

李玲华哭得妆都花了,她眼睛通红,手指痉挛地陷进盒子里。

“那有办法让他付出代价吗?他这能算帮凶杀人吗?”李玲华说:“我的小文不能白死,不能他说不是故意的就算了。”

蒋衡又递给她一张纸巾,语气很温和:“我知道,您放心。”

合议庭很快商榷出结果,事发当天的老旧城区大火是大新闻,当时在本地热搜上挂了好几天,只要根据时间和监控摄像一核对,很容易得出结果。

刘强伪造证据是事实,于是证言也一并作废,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和POCT结果,法庭最终将此次医疗纠纷定性为意外事件。

后半场时,李玲华全程情绪低落,她终于发现了真凶另有其人,于是不再紧咬着纪尧不放,很痛快地表达了不再上诉的意愿。

庭审结束后,蒋衡和李南送李玲华离开,纪尧在王涛的陪同下去办解除取保候审的手续,又多折腾了一个小时,出门时天都黑了。

说来好笑,明明只是上了次庭,结果再出门时,纪尧居然也感受到了一种“重新做人”的轻松。

他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王涛落后他一步从法院里出来,见状忍不住乐了:“心情好了?”

“好了。”纪尧笑着说:“可算完了,这两个月快憋死我了,做梦都是进局子。”

“之后就不用担心了。”王涛把公文包里的结案书交给纪尧,感慨道:“回家睡个好觉吧。”

“哎,对了。”纪尧问:“那作伪证的刘强怎么办?”

“没人给他拿保证金,人已经拘留了。检察院会提起公诉,以妨碍司法调查为基础追究他伪证罪。”王涛忍不住笑了,感慨道:“说起这个,蒋衡不愧是他老师的得意门生,脑子转得是真的快。”

“什么意思?”纪尧问。

王涛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边走边说。

“这个案子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别说律师,连你都看得明白。”王涛说:“复杂的是受害者——也就是李玲华不愿意接受现实,还有刘强的行为很难够上刑事处罚标准。他喝醉了,又在特殊打击下,就算李玲华反应过来,想要主张他刻意延误了抢救时机,也无法证明他是恶意的,很难定他的刑事责任。所以蒋衡换了个办法,把两件事都解决了。”

“我之前说,他选择刑事诉讼而不是民事诉讼,是给你行了个方便,现在看来还不止这个。”王涛说:“伪证罪的认定仅局限于刑事诉讼,民诉不认定。他执意要打刑诉,估计就是在这等着刘强呢。要么他拒绝作证败诉,要么就像现在这样,无论哪一种情况,李玲华都能看清事实。而且我看她不像是医闹,就是不想让儿子白死而已,这种人说难办难办,说好办也好办,查清情况,她就不会咬着你不放了。”

纪尧忽然想起他跟蒋衡在医院见最后一面的时候,蒋衡跟他说的话。

“所以,他其实没想把我送进局子?”纪尧脸色有些古怪。

“那也得送得进去啊,事实认定不清楚,法院也不胡乱判人。”王涛忍不住笑:“别说,他这人还不错,对得起李玲华,还顺手帮了你一把,不然光赔偿金你都吃不消——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一浪更比一浪强。”

第34章 “一杯龙舌兰日出,基酒减半。”

纪尧很难说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好像是头一次以这种角度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蒋衡的评价,以至于他甚至需要反应一下,才能把王涛口中的“青年才俊”跟蒋衡本人对上号。

在此之前,蒋衡这个人的形象几乎是固定的——圈子里的朋友觉得他大方洒脱会来事儿;有心跟他来一段感情的觉得他体贴温柔又用心;而纪尧自己,一直觉得他五毒不侵,活像是罂粟成的精,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又危险的味道,让他一边想远离,却一边无法自控地沉浸下去。

认识三年,同床共枕两年多,纪尧自认为对他的了解已经胜过了许多人。但现在跳出那个环境后,纪尧却忽然发现,他跟自己想象的似乎并不完全一样。

纪尧印象里的蒋衡公私分明,从来都是以委托人的利益为第一要务,至于案子里谁是无辜者,谁又做了恶,他好像不是那么在乎。

说来好笑,开庭前的半个月里纪尧做了好几次噩梦,回回梦见自己进了监狱,然后蒋衡西装革履地跑来探他的监。

他都做好六月飞雪的准备了,可王涛轻飘飘一句话,却给蒋衡勾出了其他模样。

当两种认知开始相悖时,纪尧的心轻而易举地动摇了。

我真的了解他吗,纪尧费解地想,是他这几年变了,还是他从来就没看明白蒋衡这个人。

此时此刻,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的蒋衡忽然神奇般地从“恋爱AI”的模板中脱离开来,有了另一种全新的轮廓。

“小纪。”王涛没注意他的出神,随口问道:“你家住哪?这个点不好打车,我带你一段吧?”

“我到医院就行,我家就在医院附近。”纪尧回过神:“您走到哪顺路就把我搁在哪就行。”

“顺路,没事。”王涛示意他上车:“那我把你放你们医院门口吧。”

“好。”纪尧笑了笑,说道:“那谢谢您。”

纪尧上了车,随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之前为了庭审,他手机一直都在关机状态。

他按下开机键,开机手机屏幕亮起,LOGO蹦出来,加载开机的进度条走得很慢,纪尧舔了舔唇,忽然想说点什么。

王涛不是个合适的听众,但纪尧暂时找不到其他人了。

“其实今天之前,我还挺担心的。”纪尧说得很慢:“也没想到对方律师会帮我。”

“嗯?”王涛从他的话音咂摸出点奇怪的味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跟蒋衡认识啊?”

“……没有。”纪尧说:“但是听朋友说过,听说他之前帮不少被告打过官司。”

王涛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

“是听说他给不少犯罪嫌疑人辩护过?”王涛问。

纪尧嗯了一声。

“正常,有时候行外人会这么想。”王涛一打方向盘,并入车流中:“普罗大众有时候会觉得,给罪大恶极的罪犯辩护,是帮他们脱罪,是一丘之貉。可实际上,法律有它自己的规则,受害人要凭法律讨公道没错,但罪犯也要从法律上得到公平。”

“有的案子,犯罪嫌疑人的实际罪名远远低于舆论和道德上的影响。”王涛说:“被告大多都是做错事的人,但不见得每个人都该死。在这种情况下,做被告的辩护律师要比做原告的代理律师更谨慎——因为律师就会成为这个罪犯获取公平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你不全力以赴,他就没救了。”

王涛说着用余光扫了一眼纪尧,开了个玩笑:“比如说,就是个杀人犯送到你们医院,你也得先给他治好了再送公安局吧。”

“……有道理。”纪尧说。

说话间,他的手机开机完毕,屏幕上飞速地跳出几个弹窗,还有两条未接来电。

何向音闲不住,发了好几条微信来问纪尧庭审结果怎么样。

纪尧回了他一句赢了,三言两语地把庭审的情况说了。

“那还行。”何向音发了个白狗举刀的表情包,说道:“看来前夫哥人还不错。”

“法律有时候是有漏洞,所以怎么在漏洞里权衡,达成道德和法律的双平衡,其实是一门学问。”王涛说:“比如你和刘强这件事,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他就办得不错。”

王涛的话和微信对话框里蹦出来的新消息重叠在一起,马路上五光十色的灯火透过车窗映射进来,落在纪尧单薄的肩膀上。

微信对话框还在弹出新消息,何向音欢呼雀跃,准备给他“去去晦气”,问他要不要来一场深度沉浸式洗浴SPA。

但纪尧握着手机,忽然打心眼里涌上一股冲动。

他很想问蒋衡,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意想帮他。

这个问题深究下去似乎没什么意义。庭审已经结束了,无论答案是是还是否,对纪尧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但纪尧就是莫名觉得,如果问不出这个答案,他今晚睡觉都睡不安稳。

“王律师——”纪尧干脆地给何向音回复了“不去”俩字,然后对王涛说:“麻烦您在前面地铁站把我放下吧。”

“嗯?”王涛愣了愣,纳闷道:“你不去医院了?”

“不了。”纪尧说:“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没办,要临时去个别的地方。”

The one酒吧,地处上海老城区,明明打着酒吧的招牌,内里比谁都素,七扭八拐地藏在一处弄堂里,外人对着导航都找不进来,占地面积只有六十平不到。

昏暗的灯光下,酒吧里客人寥寥无几,音响里放得不是气氛热烈的摇滚乐,而是很冷门的意大利抒情曲。

蒋衡坐在吧台旁边,大衣外套挂在椅背上,手里的鸡尾酒已经喝了一半。

酒吧老板坐在吧台里,一边玩消消乐,一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他说:“被灯一打像鬼似的。”

“前几天熬夜办案子了。”蒋衡说:“回去吃点维C就好。”

刘强的案子刚开始,周芳的案子也还在调查中,暂时没定下开庭时间,蒋衡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暂时能松一口气。

庭审结束后,他帮着李南把李玲华送回家,安慰了她一会儿,然后抽身出来,准备喝两杯之后回家舒舒服服地睡个整觉。

“工作别那么拼,钱赚多少是多啊。”酒吧老板说:“哎,葛兴让我问你,圣诞节要不要去北京玩儿,他做东,给你过生日带接风。”

The one的老板是葛红娘的“成功案例”,曾经也算是蒋衡的老熟人。他经葛兴介绍认识了一个上海这边的画家,处得不错,就干脆入赘过来,在这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酒吧落脚。

蒋衡跟他也快三年没见,这次才头一回过来。

“不去了。”蒋衡笑了笑,说道:“案子还没忙完呢。”

“那好吧。”酒吧老板兴致缺缺地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下,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老朋友凑在一起吃顿饭。”

“下次。”蒋衡说:“等我忙完,我做东——”

他话音未落,兜里的手机忽然震起来,蒋衡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冲着酒吧老板做了个失陪的手势,举着电话出去了。

酒吧老板抻着脖子看了他一会儿,百无聊赖地低下头接着玩儿消消乐,等到他足足打过了十二关,蒋衡才从外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