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第34章

作者:兰振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伴月由是展颜笑道:“殿下,奴婢哪敢。”

  谢文琼不和她纠缠,吩咐道:“把匕首捡了,传膳罢。”

  伴月应了声“是”,便蹲下身,将被岳昔钧丢在地上的匕首捧了,归入鞘中,好好在博古架中置好,便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岳昔钧盯着那匕首瞧了一眼,又问了一遍:“殿下的匕首叫甚么名字?”

  谢文琼道:“慎择。”

  谢文瑛走后,谢文琼时常做起一个梦来。梦中,她才是和亲之人,在马车之中从京城驶向?了草原。她从车中探窗回望,甍檐重重叠叠,不见来路,亦不见归途。

  由是,谢文琼时时思想:宫城中浑噩的明珠公主,和为国?远行的广惠公主,究竟哪个更可怜一些?可是浑浑噩噩而过活,在旁人看来,是无?忧无?虑,又有甚么可怜的?若是当时我开口肯替谢文瑛和亲……

  但她当时终究没有开这个口。谢文琼不愿和亲,她也不愿谢文瑛和亲,不愿丰朝的任何?一位女子和亲。所以,她上斥朝政,下叱朝臣,犯了皇帝的忌讳,无?能扭转半分局面。

  谢文琼头回切实明白了甚么是“蚍蜉撼大?树”。

  她太天真?了。京城宫门十二道,她困在其中,她极目望不见一里?之外。

  谢文瑛的最终离去?,磨去?了谢文琼一缕傲气。再往后,谢文琼不敢再如此?强硬决绝地反抗父皇、母后,否则以她从前的脾性,对于?赐婚便不是关起门来闹一通出气便罢的了——她从前也万万不肯忍下赐婚这件事。

  ——故而,谢文琼名匕首为“慎择”,便有诫己之意。

  而今日,“慎择”曾横在谢文琼与?岳昔钧之间。这是谢文琼的选择之机,也是岳昔钧的选择之机。

  谢文琼自然不能忘怀,岳昔钧曾捧着凤声剑,一字一句对自己说“殿下屏退了众人,又把利刃交与?臣这样残了也能杀人的人手中——应当自危才是”。

  适才,“慎择”虽然在谢文琼手中,但谢文琼如何?比得过久经沙场的岳昔钧?岳昔钧是否要夺过匕首,全在她一念之间。

  这便是谢文琼交予岳昔钧的机会?。她量岳昔钧不敢弑君,却敢用利刃去?抵拒自己不愿做之事,若是岳昔钧不想与?谢文琼亲热,自然也是可以的。

  但岳昔钧选择了丢开匕首。

  谢文琼称心?如意。

  不多时,伴月在门外禀报道:“殿下,膳已备好,殿下现往膳厅用膳么?”

  谢文琼起身,问岳昔钧道:“驸马可要一同用膳?”

  岳昔钧道:“臣为殿下侍膳。”

  谢文琼先行,岳昔钧推着轮椅随后。穿行过花园,便至膳厅,桌上果然排了菜肴,有侍女当着谢文琼之面一一试过,谢文琼方举箸而餐。

  刚吃没几口,就有人来报,说沈小姐求见。

  今日谢文琼传膳早,往日都在半个时辰之后方用膳,因而沈淑慎来得也不算唐突。

  谢文琼忽然有些不想见沈淑慎——倒不是她恶了沈淑慎,她仍同沈淑慎姊妹一般亲近。谢文琼只是觉得,自己和驸马一同吃饭,沈淑慎再来,便有些怪异。

  明明在摘星楼中,三人同桌而食过。

  谢文琼并无?有不见沈淑慎的理由,因此?,谢文琼只好道:“请她来罢。”

  沈淑慎踏进膳厅之时,敏锐地觉察出一丝异样。她瞧见岳昔钧从侍女捧着的托盘中取出两方帕子,顺手交了一方给谢文琼——先不说这自然亲昵的举动,单是岳昔钧在此?,就足够沈淑慎警惕小心?的了。

  沈淑慎问了声好,款款落座,一开口便是绵里?藏针:“驸马今儿怎有空到殿下府上来了?”

  这个“有空”用得巧妙,暗讽岳昔钧日理万机,平日里?晾着谢文琼。

  却不待岳昔钧开口,谢文琼先道:“我平日不叫她,她自然不来。”

  岳昔钧没料到谢文琼会?回护她这一句,便就笑而不语。

  沈淑慎顺着谢文琼的话道:“那今日,是殿下唤她来的么?”

第42章 绵里藏针针锋相对

  谢文琼不想对沈淑慎撒谎, 只得呷了口茶,拿眼?儿瞧了岳昔钧一眼?。

  岳昔钧便接口道:“殿下今日不曾唤我,是我来赔罪来了。”

  沈淑慎问道:“驸马叫殿下生气了么?”

  岳昔钧笑道:“殿下已然原谅我了。”

  沈淑慎便不?好在这?上头再做文章。

  沈淑慎转而向谢文琼道:“既然话至此处, 谨儿还未曾言讲, 谨儿今日也是来给?殿下赔罪的。”

  谢文琼浑不?在意?地道:“你何罪之有?”

  “昨日谨儿讲错了话, 勾起殿下伤心?事,是谨儿之过。”沈淑慎道。

  岳昔钧以关切的语气问道:“殿下有伤心?事?”

  谢文琼睨她一眼?,道:“本宫不?能有伤心?事?”

  “殿下性情烂漫,”岳昔钧温声?道, “不?该有事令殿下心?伤才是。倘若有事令殿下难过, 那定是顶顶重要的大事,臣虽一无所知, 也替殿下忧心?。”

  谢文琼心?道:好一派花言巧语,我虽然与她亲近过, 却不?可忘此人目的不?纯, 不?可叫她诳瞒哄骗了去。

  沈淑慎也心?道:谄媚之徒耳,纵然能掀一时风浪,终究不?得长久。

  虽是如此自宽, 沈淑慎也有些拿捏不?准:倘若她真能长久讨殿下欢心?,我又如何自处呢?

  沈淑慎向岳昔钧道:“殿下何劳驸马忧心?呢?”

  岳昔钧对道:“殿下是否要我忧心?, 乃是殿下裁决之事。”

  沈淑慎不?知谢文琼与岳昔钧之事,转而向谢文琼道:“殿下,谨儿忽然想起一句诗,说来同殿下一同品鉴,可好?”

  谢文琼道:“甚么诗?”

  沈淑慎便念道:“‘君若扬路尘, 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沈淑慎选这?首诗乃是意?有所指, 指男女二人境况殊异,恐难以和谐,这?便是暗指岳昔钧并不?能对谢文琼感同身受了。

  谢文琼听得明白?,但?此时她两边都不?想偏袒,又头痛于二人针锋相对,因而装作不?懂,道:“曹植写给?兄弟的诗,无缘无故起提作甚,不?若多吃两口菜肴罢。”

  沈淑慎略感失落,只得夹了两口菜吃,却吃得索然无味。

  岳昔钧原本只当沈淑慎孩童心?性,恐怕谢文琼成亲之后便不?再和她要好,因此暗暗从中挑拨,而今番沈淑慎只差没有明说岳昔钧与谢文琼并非良配,如此之大的敌意?,倒叫岳昔钧疑惑起来。

  岳昔钧只知内中另有隐情,却不?知是何缘故,又恐沈淑慎坏了自己之计,便试探道:“此诗虽本意?是云兄弟之间,诗面上却说的还是男女之事。沈小姐吟此诗,莫不?是好事将近?”

  沈淑慎暗暗瞪了岳昔钧一眼?,心?中道:好生轻浮,哪有这?般问人的婚姻事。

  沈淑慎口中却还是轻轻柔柔、客客气气地道:“驸马,我并不?属意?婚姻。再者,我与驸马非亲非故,驸马不?该有此问。”

  岳昔钧笑道:“沈小姐见外了,怎叫非亲非故呢?我既然与殿下成了亲,沈小姐又是殿下的至交好友,便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了。”

  沈淑慎欲辩又止,只得看向谢文琼,却见谢文琼只管用?羹,对二人之语仿若不?闻,不?由思想起第一次见驸马之事,谢文琼还会顺着自己讲“早日打发她去了是正经”云云,如今却两不?相帮,不?由有些心?酸。

  沈淑慎不?甘落了下乘,便对岳昔钧道:“驸马此言差矣,若是能如驸马这?般推论,天下之人岂不?都是朋友?便没有甚么仇敌了。”

  岳昔钧不?在这?个论断上与她辩驳,剑走?偏锋地道:“此乃岳某之鸿愿耳,小姐见笑了。”

  沈淑慎无话可说,也只得默默吃起菜来。

  一时间,膳厅中无人言语,好似桌上乃是甚么千年难得一见的珍馐,叫人顾不?得开口,又仿若菜中掺了哑药,药得人张不?开嘴来。

  只有谢文琼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这?种和谐不?过半炷香,又叫人打破来。先是岳昔钧将一菜向谢文琼处推了推,道:“殿下尝尝这?个,这?鱼肉嫩而弹滑,与上巳船上殿下爱吃的那道味道相似。”

  沈淑慎立时道:“殿下无有爱吃的菜。”

  沈淑慎当然晓得谢文琼必定有喜好,但?帝王家既然饮食克制,必然是忌讳叫人觉察好恶,因而沈淑慎从不?窥探。而岳昔钧专意?留心?过,虽然谢文琼对每道菜皆是雨露均沾,却仍能从细微之处大略瞧出些偏好来。

  岳昔钧此次倒是顺着沈淑慎的话改了口,道:“是臣记差了,多谢沈小姐相告。”

  沈淑慎瞧她一眼?,道:“驸马既然入了皇家门,恐怕也该学学……”

  她不?明说,在场之人都知晓她想说的乃是“规矩”二字。

  岳昔钧微笑道:“受教了。”

  岳昔钧口中倒是客气,但?却并不?真心?实意?,谢文琼担心?她又冒甚么坏水儿,便开口道:“都少讲两句罢,吵得本宫头痛。”

  二人果然又复安静下来。

  谢文琼不?知为何走?到?了今日这?般局面,一顿膳吃得暗潮涌动,好生叫她为难。帮了这?个,那个定然不?依,帮了那个,这?个又不?肯。往日不?喜岳昔钧时,尚且不?必纠结至此,如今确对岳昔钧无甚厌恶……

  谢文琼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膳罢,岳昔钧与沈淑慎却都未曾有离去之意?,叫谢文琼又隐隐发愁起来,只得说道:“本宫乏了,二位都回罢。”

  二人便告了辞,沈淑慎先行,岳昔钧推着轮椅,走?得慢些,见沈淑慎出了门,转头对谢文琼笑道:“殿下当真不?留臣?”

  谢文琼凉飕飕地道:“留你作甚?侍寝么?”

  岳昔钧哪敢侍寝,只得微微一笑,避而不?答:“臣明日再来拜会。”

  谢文琼不?置可否。

  岳昔钧推着轮椅行至花园处,见沈淑慎还未走?,一袭粉衣在暮春花柳中显得袅袅婷婷。沈淑慎听见轮椅滚动之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端庄和丽的面庞来。

  沈淑慎道:“驸马请留步,我有几句话同驸马讲。”

  岳昔钧笑道:“沈小姐,你我非亲非故,孤男寡女一处讲话,恐怕徒生是非。”

  沈淑慎绷着脸,也将岳昔钧的话还了回去:“驸马见外了,怎叫非亲非故呢?驸马既然与殿下成了亲,我又是殿下的至交好友,驸马便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了。”

  岳昔钧问道:“那沈小姐要有甚么话同我这?位‘至交好友’言讲?”

  沈淑慎开门见山地道:“驸马并非真心?同殿下成亲罢。”

  岳昔钧不?慌不?忙地道:“这?世上又有几人的亲事是称心?如意?地缔结的呢?先是不?曾知晓殿下是何等样人便罢,如今既然殿下肯同我相敬如宾,我又何必提起往日龃龉,徒增烦恼?”

  “我听闻,驸马以军功受封,”沈淑慎道,“困在驸马府中不?觉无趣?”

  岳昔钧道:“不?用?以命搏杀,乃是我的福分,我怎会觉得无趣?”

  沈淑慎终于直言道:“那驸马便是意?欲以谄惑人,恐怕打的是父凭子贵的主意?罢?”

  岳昔钧心?道:我是万万没有这?样的主意?的。

  但?她哪里能说,只说道:“我不?曾如此‘计深远’。”

  她一语双关,正是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之典。

  沈淑慎却不?信,但?她本也不?要岳昔钧的答复。她只是发觉,若岳昔钧不?在谢文琼身侧,她尚且有日久生情、水滴石穿的盼想,若是岳昔钧在侧,恐怕这?点念想也要渐渐消逝了。

  于是,沈淑慎道:“实不?相瞒,我在此候你,并非是要和你打擂,而是要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