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第20章

作者:兰振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谢文琼道:“这个容易,今日便可齐备, 你随我去府中,我叫她们取东西来便是。”

  岳昔钧应了, 便随谢文琼来至公主府中。是时, 沈淑慎恰来拜访,见了岳昔钧,倒有些?诧异。

  沈淑慎心道:公主不曾正?眼瞧她, 今儿个怎邀她入府中来?莫非公主爱慕男子,这日久生情, 竟瞧出驸马的好处来了?

  如此想罢,沈淑慎心中不快,又有些?醋意,看?岳昔钧的神情便越发不善起来。岳昔钧有所察觉,却不能猜透这敌意因何而起, 只当不知不见。

  公主府里备齐了东西,岳昔钧叫人?在圆纸上?写下“帅”、“车”、“相”种种棋子之名, 分黑红二色,以?绸带绑在三十二人?背后?,当作三十二枚棋子。又以?大笔在地上?画下棋盘,岳昔钧轮椅推至戏台之上?,而谢文琼坐在看?台椅中,二人?相对?而望,各执一枚令旗。沈淑慎陪坐在谢文琼身侧,绞着帕子不知在想些?甚么。

  恰逢春乍暖时候,几乎没有日头,微风一吹,倒也舒适。

  谢文琼执红,一挥令旗,一着“当头炮”使将出来。背后?有红色“炮”字的侍女?依令而行。

  岳昔钧还以?“屏风马”,也是令旗一挥,棋子走位。

  二人?你来我往对?弈了几招,谢文琼先吃了岳昔钧一子,背上?黑字的侍女?离开了棋盘。

  然而,又走几步棋,岳昔钧便吃了谢文琼一字。如此胶着几十回合,岳昔钧渐渐显现出颓势来。

  谢文琼笑道:“还以?为她有多大能耐,却是个后?继无力的。”

  沈淑慎道:“想必她不曾叫殿下尽兴,下一盘我陪殿下可好?”

  谢文琼道:“并非不曾尽兴,先前几十合,已然是酣畅淋漓。”

  沈淑慎心道:这正?是臣子棋的下法,不可赢,又不可输得一塌糊涂,须得臣子比君王棋技高明才能为之。人?说“象戏翻能学用兵”,听闻这个驸马有军功在身,有如此棋艺倒也平常。只是她往日还敢出言不逊,今朝怎不在棋上?杀公主个片甲不留?反倒让我失了机会?。

  那厢,安隐也瞧了出来。

  戏台上?只有安隐与岳昔钧二人?,因此她小声说道:“公子,你下臣子棋,真是要?走怀柔的路子,与公主交好了?”

  岳昔钧道:“正?是。”

  岳昔钧心道:说来却有些?阴毒,公主倒是无错,不过是生在帝王家?而已。我与她交好,不过一场算计,我是可以?抽身便走,她之后?又如何呢?她会?因此而不再信他人?了么?

  岳昔钧转念又想道:世间情理哪里是能够一一分说明白的。昔时她磋磨于我,难道我又有甚么错处不成么?

  由是想罢,自硬下心肠,宽慰自己“若是公主是轻信之人?,便是不栽在我手,往后?也定会?吃亏”,然后?安安稳稳输了这局棋。

  谢文琼已然尽兴,笑道:“这以?人?作子,果真与手谈不同。”

  沈淑慎想与公主多说会?儿话,虽然心中已有答案,还是问道:“如何不同呢?”

  谢文琼道:“棋子终究是死?物?,瞧着人?棋动起来,方有对?局紧张之感?。”

  沈淑慎心道:坏了,公主既然好此道,想来对?于军中排兵布阵也好奇非常,驸马正?是这里的行家?,我却对?此不知不能。

  此时,岳昔钧也来到?了看?台之上?,报了门,恰巧听见谢文琼这一句,便道:“殿下既然喜爱这些?令人?紧张的东西,臣还有一个玩意儿可以?进?献。”

  谢文琼问道:“是甚么?”

  岳昔钧道:“百戏。”

  谢文琼道:“本宫听闻过这个,乃是民间喜好。”

  岳昔钧道:“正?是。殿下若是想出府去,街头便可见到?。若是不愿出府,请了班子来府中,也是一乐。”

  谢文琼心中有些?犹豫不决:父皇素来标榜自己勤勉,宫中几乎禁了歌舞杂耍,也不许皇子皇女?“玩物?丧志”,若是请了百戏班子来府中,恐怕少不了一顿教训。

  但是,谢文琼心中又自迷茫起来:皇兄们倒或多或少有登大宝的志向,我又有甚么志向可丧呢?人?人?都说,女?子温惠贤良,便可嫁一如意郎君,往后?相夫教子,夫、子发达,这女?子也能过上?好日子。可是甚么又是好日子呢?我生在帝王之家?,要?甚么有甚么,这不是好日子吗?若这是顶天了的好日子,我又要?追求何物?呢?父皇要?求我读书做人?,对?我的期许也不过是“常乐”罢了,但若是追求常乐,我又为何不可耽于“玩物?”呢?若是要?我立身端正?,是要?如寻常女?子般嫁个好人?,我如今已然成亲了,又不需相夫,又不要?子嗣,那如此活来,究竟为何呢?

  她不得其解,又想道:皇兄们便是无意问鼎,也有做贤王之心,养着诸多门客,自要?一番威信。我若是做贤公主,又给何人?做来?食邑的农夫农妇么?他们会?在乎吗?交了税粮,便不再关心粮食去往哪里了罢。为了天下女?子作表率么?人?说皇后?合该母仪天下,我身为公主,也要?一样么?便是作了表率——是要?她们也学着规矩压身,不得喘气么?她们学了又能如何呢?再去相夫教子?去把自己关在后?院,去培养“来日栋梁”么?那我在她们眼里是甚么?是庙里的泥塑、巷头的牌坊么?

  她心中不曾有过答案,竟怔怔望着场上?棋盘出神,想得久了,沈淑慎也担忧起来,轻声出言询问道:“殿下?”

  谢文琼方才回过神,心中不由想道:无怪那些?人?要?出家?、要?云游,俗世间的事务已然穷极无聊,只有未知之事才能略有趣来。我也不必闷坐府中,出去走走,想来疑问可解——便是父皇和母后?得知此事,又能如何?

  谢文琼想起岳昔钧方才说的话,道:“那便出府去看?罢。”

  岳昔钧便道:“瓦舍之中便有百戏,只是恐人?多,冲撞了殿下,臣可以?差人?包了场子,专请殿下去。”

  “可矣。”谢文琼点点头。

  岳昔钧问道:“不知殿下何时得空?”

  谢文琼道:“随时。”

  岳昔钧笑道:“如此,臣便早做准备为好。安隐,你去江阳坊瞧一瞧,可有干净瓦子可供殿下驾临。”

  安隐领命去了,岳昔钧道:“殿下可要?再下一局棋么?”

  谢文琼道:“不必了,已然尽兴。”

  谢文琼又向沈淑慎道:“若是你想玩一玩,和驸马玩一局也就是了。”

  沈淑慎本想摇头,忽而又想道:若我能大败驸马,或许公主见我棋技更高,往后?便不再与驸马下棋了。

  于是,沈淑慎对?岳昔钧道:“不知驸马意下如何?”

  岳昔钧道:“小姐既然开言,岳某自然奉陪。”

  谢文琼笑道:“只斗棋无趣,不若设个彩头。”

  谢文琼此言一出,岳昔钧便察觉出公主对?自己已然没有了厌烦。岳昔钧只道谢文琼气已出够、并不记仇,也便不再此事上?多费心思。

  岳昔钧问道:“这彩头是殿下出,还是输家?出?”

  “既然是本宫提出,那便由本宫来出罢。”谢文琼道。

  沈淑慎道:“那殿下要?出甚么?”

  谢文琼道:“赢家?从本宫府库中挑件东西,如何?”

  岳昔钧和沈淑慎二人?都不想要?甚么东西,岳昔钧道:“若是臣胜了,可否不用东西,要?殿下应臣一件事?”

  谢文琼道:“你要?本宫应甚么事?”

  岳昔钧道:“现下不知,可否日后?再兑?”

  谢文琼思忖道:“此事需得是本宫能为之之事,若是太过荒唐,本宫也不认的。”

  “臣明白。”岳昔钧笑道。

  沈淑慎也道:“谨儿也要?殿下一句承诺。”

  谢文琼点头道:“好。”

  于是,岳昔钧回到?戏台之上?,棋子各就各位。沈淑慎执先手棋,出招凌厉,步步紧逼,杀意毕现。岳昔钧见招拆招,棋风较上?一局一变,变得绵里藏针,行了一步看?似闲棋,十几合后?才令人?发觉是草蛇灰线之法。

  沈淑慎渐觉吃力,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迟迟不动下一子。

  谢文琼看?得津津有味,道:“为何不走士?”

  沈淑慎解释了一番,谢文琼点头道:“这也有理。”

  见沈淑慎又陷入思索之中,谢文琼也不乱指点,由她自思索去。

  谢文琼闲闲望向对?面戏台,岳昔钧似有所觉,也抬头看?来。

  许是三月的春风醉人?,谢文琼只觉飘飘乎若回到?了猎场帐中,岳昔钧的那张脸像是忽而凑近了来——谢文琼蓦然想起了岳昔钧那日微眯的凤眼,自下而上?地看?来,就好像现在,从稍远的地方抬起,点漆般的瞳仁看?着某一个人?时,就仿佛天下之大,却再也容不下旁人?,只剩眼前望着的这一人?。

  许是久坐的双腿发酸,岳昔钧只觉谢文琼那清清澈澈的一眼、微抬的下巴,都似乎在唤自己前去。谢文琼的眼里,失了往日对?岳昔钧的厌恶,倒现出原原本本的底色来——那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纯粹,是岳昔钧永失在血雨腥风里的赤子之心。

  树头花落,二人?隔着三十二人?怔怔对?视良久,到?后?来,竟然俱都想道——

  笑我守寻尺,求与真源逢。

第24章 节皇家膳筷箸稍停

  谢文琼心道:是了, 我何必“庸人自扰”呢,不如怜取眼前人。

  岳昔钧心道:果真?人生际遇巧妙,各有造化, 人人长成现?今这个样子皆是天生地养。

  两厢想罢, 各自垂了眸。花落铺地, 又随风兜兜转转,入了尘泥。春日融融之气团团,乍暖还寒时候,倒也不算难熬。

  沈淑慎终于思出?对策, 一挥令旗, 棋子走了一步。岳昔钧稍觉棘手,略略思索, 也挥了一下令旗。沈淑慎侧首瞧了瞧谢文琼,只?见她盯着棋盘饶有兴趣地思索, 便知?她已?然对岳昔钧的棋技有所欣赏, 暗暗有些不甘和心伤。

  岳昔钧与沈淑慎你?来我往,红日?西斜,棋盘之上棋子一个个往外移去。沈淑慎咬着下唇, 掐着手指,蹙眉想了又想, 终究是将令旗一放,叹了声气?道:“我输了。”

  岳昔钧在对面看?台之上抱拳,朗声道:“承让了。”

  沈淑慎淡淡地对她点了下头,转而?向谢文琼道:“殿下真?要应她一句承诺?”

  谢文琼点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沈淑慎试探道:“殿下先前不是不待见她么?”

  谢文琼道:“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

  沈淑慎见她不愿多说,只?好按捺下来, 不再多言。只?是,沈淑慎心中莫名地有些伤感,好似甚么事情要不受控制地发生了,隐秘而?又悄无声息。

  岳昔钧又滚着轮椅到看?台上来,笑道:“殿下切勿食言。”

  谢文琼小声“哼”了一声,道:“本宫是这等人么?”

  岳昔钧便道:“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恰此时,安隐回来,在帘外禀道:“殿下,公子,奴婢已?然打点好了,瓦舍中人随时待命。”

  谢文琼道:“甚好,用罢晚膳,便去看?罢。”

  沈淑慎道:“殿下要在府中用膳么?”

  谢文琼心道:出?去都出?去了,不若尝尝外间吃食。

  于是,谢文琼道:“去酒楼用罢。”

  伴月忙道:“殿下,奴婢差人去清场。”

  谢文琼点一点头,岳昔钧问道:“殿下喜吃甚么?”

  伴月笑道:“我们殿下不挑嘴。”

  谢文琼心道:谁说不挑嘴?还不是父皇不叫我们挑嘴。每样菜只?准吃几口,不喜的不能不吃,喜欢的不能多吃,说甚么一来不可沉溺于口腹之欲,二来不可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我原先爱甜爱辣,却这么二十余载吃下来,有些个偏好也给磨没?了。

  岳昔钧道:“原来如此。”

  谢文琼也不反驳,去居室里换了行装。谢文琼出?来时,岳昔钧只?见幂篱从头至脚罩住了她的全?身,只?隐隐约约见到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藏在纱罩之中。

  几个人上了车,往酒楼去。伴月所订的酒楼名叫摘星楼,乃是京城最高的酒楼,虽比不得宫中的高楼,却也是民间难得一见的。此时天色已?然有些暗沉,楼中点了灯,便将斗拱阑干等精巧构件隐在了灯影之中,明暗相映,只?衬得楼檐翼角高耸,直插天际,几欲乘风而?去。

  三辆车舆在摘星楼门前停驻,掌柜迎了出?来,谢文琼扶着伴月进入其中,岳昔钧在她身后?看?了,心中笑道:我先前还想,她戴了幂篱,可还看?得清路否,如今看?来,果真?需要人扶。

  摘星楼清了场,但左右店铺却未曾清场,故而?有许多人从户中探头来往、低声耳语。侍女、侍卫们拦在道旁,以确保无人可以接近谢文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