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79章
作者:文笃
“就是突然想到,那些小鸟从这?里飞过去,看到我们两个人躺在这?里,估计会?觉得挺奇怪。”
付汀梨这?么说,也这?么想——也许从小鸟的视角往下看,这?两个躺在雪地里的人就只是两个人。
没有以往那种过于鲜明的对?比,孔黎鸢穿着她的旧外套,被带着毛边的兜帽盖住眼?睛。她戴着孔黎鸢送给她的毡帽,被毡帽耳罩盖住耳朵。两个人并排躺着,灰扑扑的一团,脸都不?亮了出来,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在这?个偌大的雪地里,没有孔黎鸢和?付汀梨,只是两个奇怪的平庸的人类。
她只是随意地一说,说完之后,才发现孔黎鸢没有接她的话,好像是走神了。
“孔黎鸢,你在想什么?”她眨眨眼?,睫毛刮了刮孔黎鸢的手心。
孔黎鸢的手心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笑了一下,
“我在想,阿鸯在最后那场暴风雪里,会?看到什么,会?想什么,会?做什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走向一个这?样的结局。”
原来在想这?件事。
付汀梨之前有阅读过北疆这?段剧情的剧本。
电影最后,阿鸯在所有故事冲突发生?后,打算开着自?己那辆破破烂烂的卡车离开。而这?时候,遇到一场在故乡特?别罕见的暴风雪,车被埋住,她看车窗外疯狂涌过来的雪絮。
就这?样陷入绝境。
但绝处逢生?从来都是戏剧冲突中最为精彩的一种。剧本也在这?里做了一个极为巧妙的处理。
穷途末路的情况下,阿鸯不?甘心被堵在卡车里死去,于是宁愿背上自?己的所有梦想和?自?己第一把雕塑刀,轰轰烈烈地冲入这?场暴风雪中。
她是一个逐梦者,追逐的是横冲直撞气势磅礴的人生?。她永远要做一个逐梦者,于是躺在雪地里,恍惚间再次看到走马灯似的幻觉时,她在庞大的闪烁白光里,费尽力气举起自?己的第一把雕塑刀。
紧接着就转到电影最后结尾,是阿鸯作品的特?写镜头。原剧本里是白马,强调阿鸯在暴风雪里再次看到那匹白马,以一种奇异的荒诞构思来呈现电影内核。但也没有定死最后一个作品到底是什么,看上次闻英秀还在犹豫,应该是还有改动的余地,甚至还来咨询了她们工作室的意见。
而且剧本解读出来,也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阿鸯在暴风雪里举起雕塑刀,义无反顾地杀死了自?己。
而白马只是一个怪诞意象。
——原来孔黎鸢一大早躺到雪里,是为了参透阿鸯在暴风雪里的心绪。
也难怪,这?样一部比较深晦怪诞的文艺片,主要通过主人公内心的情感转折来呈现精彩之处。
对?演员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但仔细一想,孔黎鸢接过的所有角色里,就没有一个不?困难的。
轰烈勇敢的恶女?李弋、一步一步被环境压迫成为杀人凶手的年轻妈妈张玉、双重人格的女?警察杨鹭……哪一个不?是困难重重内心充斥着复杂人性冲突?
在百花齐放流量当先的娱乐圈,孔黎鸢明明拥有一张可以走走商业电影演演偶像剧就能不?愁流量不?愁红的脸,但偏偏就选了演员路中最难走的一条。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孤独而充满荆棘的道?路,可孔黎鸢偏偏还真的走成了,也终于才走到现在的位置。
一步一步到达顶峰的背后,也许都藏着无数个这?样不?为人知的细节,也许孔黎鸢曾经不?止一次这?样躺在雪地里过,又或许之前不?是雪地,而是更?可怕的火海。
——付汀梨有些走神地想。
她突然想问?孔黎鸢为什么要演电影,明明是这?么困难这?么举步维艰又这?么孤独的一件事,为什么还一定要做?
可下一秒,又觉得没必要问?。
如?果她竭力想要做成这?件事,那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帮到她。
于是,她笑了一下,睫毛再次划过孔黎鸢为她挡去风雪的手心,松弛地说,
“那你问?一下阿鸯不?就好了?”
“问?阿鸯?”孔黎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怎么问??”
“怎么问?——”付汀梨重复这?几个字,像是在喃喃自?语。
然后又笑了一下。紧接着,在接近于撕裂空气的风声里,大喊一声,
“阿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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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空旷,周边不?知道?有没有人,她被捂着眼?睛,义无反顾的一句“阿鸯”,好像将整片雪野都震得发抖,惊得那些小鸟都疯狂地扇动翅膀,不?知道?是不?是飞走了。
喊完了,她又听?着周围翅膀扇动的鲜活劲儿?,在孔黎鸢的手心里特?别张扬地笑,
“怎么样?要我帮你问?吗?”
孔黎鸢也笑,笑声在颤动的手心外有些模糊,像是一团吹到耳朵边上的积雨云。等笑完了,才轻轻地问?,
“那你要替我问?什么?”
“这?还不?简单!”付汀梨做足了准备,吸一大口气,然后又高亢地喊,
“阿鸯!你想活还是想死!”
“你最后看到的,是白马——还是其他的!”
“你现在开心吗!畅快吗!难受吗!想要走出这?场雪吗!”
“阿鸯!你怕不?怕!”
躺着大喊未免有些中气不?足,她喊了这?几句,胸口就有些憋得慌。
可不?知为什么,这?种喊出去的感受,让肺部那种熟悉的疼痛席卷而来,反而让她觉得更?加畅快。
于是她松快地咳嗽几声,想要继续喊。但就在这?个时候,孔黎鸢却先出声了,
“阿鸯——”
也和?她类似的大喊,可却没有像她这?么高亢的语气,隐在鸟叫声和?嘶吼着的风声中,显得和?缓而酣畅。
风变大了,吹得付汀梨的耳罩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将孔黎鸢的喊声吞进去,又吐出来。最后只剩下几个模糊的、近在咫尺的、郁哑的字眼?,在她耳边飘来飘去。
什么“生?与死”、“跑”、“白马”之类的,全都跌进空旷的雪野,碎成一片片雪块,沉进她们在的这?一片空土地。
亦或者,被流经她们的飞鸟衔住,散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付汀梨听?着这?些字眼?,觉得现在简直痛快又疯狂,就跟两个疯子隔着好远的距离呼唤对?方似的,可她们又离得特?别近,连心脏都在同一片雪地里跳。
她接着孔黎鸢的话语,让她们两个的声音在这?片雪野里回响。
中途她想,她们动静这?么大,会?不?会?惊得一只小鸟都没有了?会?不?会?惊动经过这?里的人,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躺在这?里?然后会?有人凑上来,觉得她们奇怪,问?她们阿鸯是谁,她们又是谁,然后再躺在她们的身边,和?她们一起做着这?样抽象又愚笨的事情,冲这?片无辜的雪野大喊大叫着。
可是没有了,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直到最后,这?里也只有她们两个人,和?甘愿滞留在北疆这?片土地上的其他生?命。
而在那些被风吹,被地上的雪震,被她大大喘出的热气蒸的字眼?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句十分微弱的呼唤。
“付汀梨。”
风和?心跳几乎都停了一瞬。
付汀梨微微喘息着,仔细分辨是否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些漫长的间隔之后,她以为那句“付汀梨”是幻听?。
可下一秒。
耳边出现了极为清晰,又极为模糊的一句,
“付汀梨。”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盖在她眼?眶的手心便很徐缓地挪开了。
首先映入视野的是一片闪糊的空白,她费劲地阖了下眼?,又有些不?适地掀开眼?皮。
背景仍旧是空旷的雪野,眼?前是一个极为模糊的人影。缓慢聚焦之时,一阵风刮过来,吹乱她的发。
凌乱地盖在了脸上,散在了风里。紧接着,像是被放得极慢极慢的特?写镜头,耳边出现极为温热的触碰。
是她,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一下一下,很轻柔地捋到耳后,而后又用指关节,微微蹭了蹭她仍然有些湿润的眼?尾。
什么都没说,好像刚刚那一句“付汀梨”不?是她喊的。
付汀梨却已经忍不?住顺着这?样的动作侧头,视野缓慢聚焦。
落到一个极为好看又畅快的笑上。
于是她盯着这?个笑,张了张唇,想要喊一声“孔黎鸢”。可还没等她发出声音,远处便传来一句模糊又遥远的呼喊,
“妹妹啊!大明星啊!”
然后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震得这?片地都跟着咚咚响。
像是某种预兆,大张旗鼓地踏到她们面?前,告知一个讯息:
第三个人终于来了。
孔黎鸢嘴角笑意里的畅快都被暂停了一瞬。
付汀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因为她听?到这?些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有些狼狈地撑在地上,带着一身往下掉的雪碎,站了起来。
然后往喊她们的方向望。
遥远宽敞的雪地里,不?远处是一个一瘸一拐走来的身影,脸色红彤彤的,看起来兴奋又紧张。
付汀梨抿了抿唇,转身将孔黎鸢扶了起来,看孔黎鸢沉着睫毛拍拍身上的雪,看孔黎鸢的半张脸埋进兜帽。
再转过身来,就是向导面?色红润的脸,以及特?别激动的一句,
“路开了!我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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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颠簸而兴奋的越野车上时,付汀梨还有些恍惚,像是刚刚从一场特?别冗长特?别真实的梦里醒过来。
给好不?容易才脱离才清醒的做梦人,留下特?别深刻的戒断反应。
向导的那一声“路开了”之后,带来的是铺天盖地背着行李离去的人群,还有已经浩浩荡荡开进来的车。
是终于松一口气的荣梧,以及孔黎鸢的经纪人,出于某种较为急迫的原因,当场就将什么行李也没带过来的孔黎鸢直接带走。
在车上,手机充电开机之后,付汀梨才知道?,原来是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说孔黎鸢被困在禾瓦图村,热搜挂了一夜。公司蹲了一晚上守到路开,可是来接人的路上,却已经看到来拍新闻的记者的车,和?聚集在村外来从周围各地赶来看热闹的游客,已经挤在村子里的各个角落,想要找到大明星孔黎鸢被困在这?里的踪迹。
以孔黎鸢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被拍到,更?不?适合出现在大众视野前
于是被接走的孔黎鸢连“家”都没回一次——这?几天,她们一直将她们暂时逗留的萨利哈家,称作“家”。
在上到那辆崭新的、格外宽敞的、拉着黑色窗帘的越野车之前。孔黎鸢当着荣梧和?经纪人的面?,在她们的催促下,慢条斯理地走到付汀梨面?前,低着头,问?她,
“你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走?”
付汀梨在簇拥糊黑的人群里,准确地瞥到蹲在地上抽烟的向导,向导头发乱糟糟的,脸也被吹得又红又粗糙。
于是柔软地笑笑,然后说,“不?用了孔老师,我还得收拾行李呢。”
“我和?向导大哥一起吧,那些雕塑道?具什么的,还得有人看着。”
同向导路一起回去不?必赶那么急,付汀梨完完全全可以收拾好东西,然后同自?己该道?别的人好好道?别一次。
明明是只住了两晚三天的房间,这?是已经充盈着这?几天的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