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60章
作者:文笃
是在六岁生日那年。她?站在比自己还高的?大蛋糕前面, 戴着小王冠, 开开心心地准备吹蜡烛。
一个大人把她?举得高高的?, 然后笑着和她?说, 小梨过?生日不要太开心哦,这是妈妈的?苦日。你知不知道, 要把妈妈的?肚子剖开, 你才能被生出来?。
剖肚子。
六岁的?她?被架起来?,周围的?人都?晃晃悠悠的?。她?被吓哭, 又想起自己看到过?乔丽潘杀鱼把鱼肚子剖开的?画面,觉得那好痛好痛。
于是哭得泪汪汪,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说妈妈再也不要痛了。
但那天,乔丽潘笑眯眯地接过?她?展开的?、无处安放的?小短手,把她?从那个大人肩上接下来?。
抱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切那个比她?人还高的?蜡烛,亲她?的?额头,一字一句地教她?:
宝宝,你永远要先感谢自己的?出生,然后再来?爱我。
妈妈对外婆也一样。
于是从六岁那年生日开始,付汀梨知晓,“儿女的?生日”和“母亲的?难日”并非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悖论。
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
是她?可以获得很多很多爱,同时也可以给出很多很多爱的?日子。
后来?,尽管不是每年生日都?得和乔丽潘一起过?。但她?们彼此都?默认,要在这一天,给对方很多很多爱。
我爱你这件事,到了生日那天,会比往日更加好更加纯粹。
二十岁生日,大概是每个人人生阶段的?重要起点。
付汀梨选择自驾游,走一次加州一号公路,起点是旧金山,终点是洛杉矶。
她?决心把这次旅途中发生的?一切,都?当作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但她?没想到,她?二十岁时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会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女人送给她?。
一件印着蓝白蝴蝶的?连体泳衣,用一个看起来?价格昂贵的?火机抵换。
从露天泳池出来?,付汀梨觉得畅快不少。像是燥热疲惫的?肺,被凉爽、湛蓝的?水浸泡冲刷。
再重新装进去的?时候清透亮澈,连呼吸都?变得酣畅。
重新发车开往洛杉矶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往下落。顺利开过?去、中间不停车的?话,其实晚一点就能到。
还是快到洛杉矶了。
燥热的?风把付汀梨晾个半干的?发吹起来?。她?在有些飘的?金色里?,望向副驾驶的?女人。
今天早上,女人已经?换上第一天拦车时穿的?衣服,经?典的?美式格子衬衫和牛仔短裤,还有那双宽大的?马丁靴。
像是各自都?已经?默认,今天就会到终点。
刚刚在露天泳池,不会游泳的?女人突然往下扑,用力攀在她?身上,同她?接一个恶劣又舒畅的?吻。
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没弄干。付汀梨问她?要不要换上自己的?衣服。
女人毫不在意地摇头,说这么大太阳,晾一晾就能晒干。
于是便这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从露天泳池走出来?,身上已经?晾了一个半干,这会趴在车门?上吹风,已经?只?剩下一点濡湿,和有些潮润却飘摇的?发。
付汀梨在巨大的?风里?知晓,这段旅程是真的?要到终点。
一股强大的?遗憾和可惜,顺着往前进的?车轮,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像是电影演到了尾,她?坐在黑漆漆的?座位上,所?有的?人都?零零散散地离去。
只?剩下她?,看一排排字幕划到底。
——她?只?能暂且将?这当成,旅途后遗症的?潜伏症状,然后继续贯彻自己的?旅行哲学。
不过?比起她?那一点异样。从泳池出来?之后,女人的?异样更加明?显。
明?明?还没有到分道扬镳的?时候,这个人似乎就已经?在逐渐变得模糊。明?明?坐在她?的?身边,头发时不时落在她?手臂上。
却已经?像一团燃烧殆尽的?云,快要化?成一缕烟,就此飘走。
然后,像是为了印证她?所?想似的?。女人又像变魔术似的?,从自己的?衬衫兜里?,掏出一小瓶药。
往手里?倒了两三粒,是白色的?药片。
“这是什么药?你生病了吗?”
付汀梨皱着鼻子给女人找了瓶水,她?不记得之前女人有吃过?药。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
女人表情没什么起伏地接过?水,拧开瓶盖,把药片扔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了进去。
阖了一下眼?皮,再睁眼?的?时候,眼?睛里?的?暮色似乎黯了些。
“气温超过?三十七度就得吃药?”
“也不是。”女人否认,然后又笑,很随意地说,“就是想吃就吃。”
“还有药是想吃就吃的?啊?”付汀梨也笑出声?,
“那可真好,我怕苦,不爱吃药。”
“你不觉得奇怪?不觉得害怕?”女人从侧面歪头望她?。
“奇怪什么?害怕什么?”付汀梨问。
女人盯她?一眼?,移开视线,对她?做出评价,“你这个人戒备心是不是太低了?好像总是很简单就能接纳任何事情。”
付汀梨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仔细思考了一会。然后微微弯着眼?,回?女人一句类似的?话,
“你这个人戒备心是不是太重了?总觉得别?人这么容易相信你就是一件坏事?”
“容易相信陌生人本来?就是一件坏事。”女人又说。
“我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不会是坏事。”付汀梨觉得自己跟说绕口令似的?。
女人大概也被她?绕了进去,侧头盯她?好一会,而后又给予她?一个无足轻重的?笑。
像是认了输,不再和她?纠结这个问题。
气氛松弛下来?。付汀梨看了看四周逐渐下沉的?夜。
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昏黄光晕融在夜色里?,晃动着敞开公路两周的?海洋。
这段公路宽敞迷幻,在这个时候只?容纳着她?们一辆正在飞驰的?车,像一场仲夏夜快要逝去的?梦。
等开过?两个路灯,付汀梨又主动提起,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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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意在这段路程的?结尾留下任何疑问。
“听到你和Nicole说了。”
女人仰靠在头枕上,望住她?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动声?色地燃烧着,像已经?沉底、只?剩下一点余晖的?太阳。
付汀梨点头,“我猜也是,但其实我的?生日不在今天。”
“在明?天?”这语气听上去根本不像问句。
前面有个大转弯路口,付汀梨转着方向盘,提前顾好视野。
又估摸着女人的?性子,觉得她?又只?是随意一说。于是微微弯着眼?,然后故意说,
“不告诉你。”
女人笑,然后懒懒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抚她?在风里?飘荡的?金色头发。停顿了一会,才说,
“那是在什么时候?”
扭开的?广播电台一直没停过?,还在翻来?覆去地唱“California dreaming”,旋律躁动又轻快。
后视镜里?有辆摩托车开过?来?,车灯很亮,甚至有些刺眼?。付汀梨微微皱了一下鼻子,往右边避了避。
想了想,打算用乔丽潘说给自己的?说法回?答,
“我的?生日,是北半球白昼最长的?那天——”
这句话,在疾驰的?摩托声?中戛然而止了。
快要融在一起的?夜色和暮色里?,蓝红光影交错,像一场激烈却冲突的?文?艺电影。
闪着强光的?摩托突然冲上来?,拦住她?们的?视野。几个人疯狂高亢地叫嚣着,一直闪着强光,别?她?们的?车。
竟然是那群金发鬼男!
付汀梨惊慌失措地按着喇叭,此时,视野全被一阵闪烁的?白光拦住。她?记得,前面有个急转弯。
正前方就是悬崖,悬崖下面……似乎是海。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剧烈的?白光袭来?。她?下意识地往左扭转方向盘,车轮在公路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白光淡了些。
车却是朝着悬崖边驶去!
“往右边开!”
巨大的?风声?混杂着高亢的?喇叭声?,还有一些鬼哭狼嚎似的?谩骂。耳朵边上突然传来?一句异常清晰的?话。
握方向盘的?手在发抖。而下一秒,一双手猛地拽住她?,然后抢到方向盘,极速地往右一打。
剧烈爆鸣和撞击之下。各种光打在一起,白的?,黄的?,闪烁的?,还有尖锐的?喇叭声?。
车冲了出去,往悬崖右边翻滚,震颤着跌落。
失重感在那一瞬袭来?,天旋地转,那尖锐的?喇叭和高亢的?语调瞬间飘远。
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摩托车声?,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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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仅剩下震耳欲聋的?车响和撞击声?。
付汀梨紧紧抓住车门?把手,腰背被一根带子死死勒着。
顺着悬崖的?路翻滚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身体被撞碎的?玻璃划了不知道多少个伤口出来?。
旁边有个人始终压在她?身上,将?她?抱得死死的?,和她?一同在头破血流中反复翻滚。
刚开始力气大到她?觉得好痛,她?甚至还在翻滚声?里?有余力想,这个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后来?女人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湿,越来?越滑,越来?越抓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