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43章

作者:文笃 标签: GL百合

  “没什?么事,就是?挡人家?路了。”付汀梨说?。

  “那?你声音怎么一下不对劲了?”乔丽潘很敏锐。

  付汀梨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望着硕大灯泡里的灯丝,眼睛莫名发涩发酸。

  她说?,“门口这灯太?亮了,有些刺眼睛,不太?舒服。”

  “真的?”乔丽潘问。

  “真的。”

  “你说?你一个人在上海,那?么远的地方,我也就指望着你能靠着几个朋友,过个节也有人陪,不至于孤苦伶仃的。”

  付汀梨笑,“现在也没孤苦伶仃啊,工作?很忙的我,你别以为我就可怜巴巴的一个人待着,今天还跟高一的老同学聚会了呢。”

  “真的?你和他们同学一年,人家?到现在还能记着你?”

  “对啊,记得牢牢的呢。”

  乔丽潘在电话里叹一口气。她知道付汀梨的性子,那?句“我就不害她了”语气听?上去就不对,让她这个当妈的耿耿于怀,于是?不死心地追问,

  “那?你和你那?个什?么朋友就这样了?真没办法和好了?”

  付汀梨收回目光,轻垂着眼,回想分别前?孔黎鸢的态度。

  这世上的成年人并非黑白分明,一发生什?么事就跟个小孩似的闹掰,就默认老死不相往来。

  明天早上,她们应该还是?剧组不起眼的现场助理,和努力勤奋的女主演。

  等拍完这部电影,她应该就是?不起眼的、由数字和字母随机排列的一串ID,而孔黎鸢就仍然是?那?个活得没有季节的女明星,整日整夜地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屏幕里。

  再过一阵,上海就连冬天也不是?了。

  “应该不算闹掰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响。

  那?些骨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被她身前?那?扇一踏进去就是?阴冷的门,疯狂地挤压着。

  让她喘息不得,也唤不出一点痛。最后只能轻轻地补上一句,

  “我们只是?,早已经不同路了。”

  -

  黎桥打视频电话过来的时候,孔黎鸢正开着窗户,看快要沉到地球核心的夜,抽一根快要燃到指尖的烟。

  身后是?浓烈到快要将她吞噬的黑,身前?是?一面装置着鸟类尸体标本的墙,和一根燃着火星、飘绕着灰白色雾气的烟。

  黎桥的视频电话有些突兀。

  但孔黎鸢还是?阖了阖眼,把视频接通,将手里的烟碾灭在烟灰缸,许是?用了些力气,指腹都有些痛。

  黎桥那?边是?白天,她正穿着宽松轻薄的卫衣,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戴着墨镜晒太?阳。

  电话一接通,就把墨镜一股脑地抬到头发上,敞着那?张一贯笑眯眯的脸,

  “怎么不开灯啊?黑灯瞎火的就看见你一张脸,仔细一看还是?糊的。”

  孔黎鸢缓缓吐出肺里残余的白雾,而那?些雾仍旧萦绕在她面前?,似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眷恋。

  她瞥一眼黎桥夸张的表情,还是?应黎桥的要求开了灯。又点了一根烟,没再抽,只夹在指尖,缓缓地燃着。

  黎桥终于满意,却又不知道瞥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嚯,你最近烟瘾变重了?这都是?一晚上抽的啊?”

  孔黎鸢顺着望过去,看到在视频视野下,放置在桌上的烟灰缸,里面堆了几个被碾灭的烟头。

  “差不多吧。”她漫不经心地说?,“也没抽几根。”

  “这还没几根啊?而且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要戒烟来着?”

  黎桥知道,孔黎鸢以前?也抽烟,但四年前?那?次回来后,烟瘾不知怎么突然变重了很多。

  后来孔黎鸢尝试戒烟戒了多次,也有像这样的情况过,但那?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来一根。

  这次她们也就半个月没联系,这人烟瘾怎么突然就变这么重了?

  孔黎鸢盯着自?己手里燃烧着的烟,叹一口气,

  “是?比想象中难戒。”

  视频画面里的黎桥若有所思,观察了一会,随意地说?,

  “对了,你这电影六月份之?前?能拍完吧,今年状况怎么样,要不要过来?”

  “再说?吧,看看那?时候的状况怎么样。”孔黎鸢懒懒地仰靠在椅背上,说?,“这不是?才?一月份?”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嘛。”

  黎桥说?,又在视频那?边端了杯蓝色饮料,一口气喝完,嬉笑着说?,

  “要我说?,你这人就是?活得太?空了。一个年纪轻轻又漂亮身材又好的女明星,用得着抽烟解闷吗,还不如好好开个party喊些年轻人过来花天酒地?”

  她说?这些的时候,孔黎鸢正专注地盯着手里这根烟燃烧的刻度。

  其实大部分时候,她不是?在抽烟,而只是?习惯性地,想要在燃烧完的烟之?后,再重蹈覆辙一次。

  她没回应黎桥的这些话。

  于是?黎桥眯了眯眼,大胆地提起,“是?你那?小鸟和你又碰面了吧?”

  孔黎鸢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没有回答,黎桥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不可思议起来,然后又叹一口气,仿佛在说?“我一猜就是?”。

  “我就知道。”

  黎桥果然这么说?了,然后摘下墨镜,一副准备聆听?的模样,

  “和我说?说?吧,什?么情况啊?”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孔黎鸢微微仰头,有些失焦地盯着满墙的鸟,

  “就是?我问她要不要做,她说?不要,她说?我会让她受伤的。”

  “我的确会让她受伤。”这句话跟在后面,轻到每个字都被烟雾盖住,像是?在喃喃自?语。

  “然后呢?”

  黎桥突然变得有些正经,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脑门上的墨镜摘下来,捞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戴上。

  “然后?”

  回想起刚刚,孔黎鸢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抽空,被放置在一片模糊的空白里,但周围的一切又让她觉得无比清晰。

  “然后我又继续问她,在加州的时候爱不爱我。”

  说?到这里,她注意到黎桥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于是?就按燃火机,青色火焰跳跃,模糊了视野的焦点。孔黎鸢又薄又轻地笑一下,然后说?,

  “她说?,可能吧。”

  黎桥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的回答,只问她,“那?你呢?”

  “我什?么?”

  “你爱不爱她?或者是?说?,你对她这样的话有什?么样的感?受?”

  孔黎鸢能感?觉青色火焰的光,正在她脸侧微弱晃动?着。像是?那?三天的一切,和回上海之?后的一切,都在周遭空气里无声无息地流动?,淌过她皮肤里的每一寸。

  其实那?段记忆,对她来说?,大部分都是?不够完整的。

  像是?一面原本完整的镜子,被摔成无数块碎片,散落一地,却折射着各种?各样的光,只剩下些片段还清晰着。

  回来之?后,黎桥和她说?,这不怪她,遗忘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就算对其他人来说?,四年前?的三天,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更何况是?她。

  孔黎鸢记得她反复撕扯的创可贴,记得抓住那?抹金色,记得自?己逼迫付汀梨咬痛她的舌尖,记得那?双偏褐色的眼里溢出的泪,记得那?个窒息到疼痛的吻,记得她快要失控去抢夺方向盘,记得在血色黎明里踏过的每一步,记得自?己在回来后用洗去纹身的疼痛逼迫自?己记得。

  可她如今反复咀嚼那?次经历,却已经有太?多细节都记不清。只记得在痛里,她们发生过的一切。

  如果不是?付汀梨今晚提起,她绝对不会想起“爱”这个字眼。

  这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相较于爱,恨好像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曾经有一个人应该是?恨极了她,有时候愧疚地说?她应该爱她,有时候却又突然割开自?己的手腕,用鲜血淋漓的手,湿滑滑地掐住她的脖颈。

  最后,在一场燃烧的大火里,那?个人乖谬地笑着对她说?——她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得到这个世界太?多太?多爱,所以也最该应该在爱里死去。

  但爱却困难得多,它要人给予,要人得到,却又让人分不清好坏。

  孔宴时常对着摄像机说?,她是?他最爱的、唯一的女儿,于是?让她活在刺眼的闪光灯下,一直当他最完美无暇的女儿。

  可她从加州带着一身伤回来,孔宴却皱紧眉心弋椛,愤怒地将一叠照片甩在桌上,说?他绝不允许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姜曼大概是?真的爱过她,可那?份爱也在逝去的记忆里逐渐变得模糊,如果不是?留存下来的影像,她恐怕连姜曼的脸都已经记不得。

  她只记得,因为太?爱她,姜曼在一场癫狂失控的车祸中,身体被尖锐器物刺穿,在她面前?慢慢变成了一具尸体。

  最后,只剩她一个人活下来。

  孔黎鸢时常想起,在车祸后的那?个晚上,白布蒙着两?具尸体。孔宴和舅舅杜伟在白布面前?,压低声音吵架。

  孔宴说?,你他妈的不就是?现在跑过来要分财产吗?还假惺惺地说?你多爱这个妹妹?之?前?她产后抑郁怎么没见你说?半句话!也没看你来关心她女儿!虚情假意!

  杜伟指着孔宴的鼻子,骂孔宴不要脸,说?虚情假意的到底是?谁?说?别以为他做那?点没良心的事他不知道!小心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

  孔黎鸢双手抱住膝盖,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反复按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看鲜血从里面慢慢渗透出来。

  在缓慢渗透的疼痛下,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在某个恨透她的人眼里,她已经得到这个世界上太?多太?多爱,所以最应该在爱里死去。

  那?时还太?小,以为爱就该像过往看到的那?些电影里演的那?样,也像她一直以来目睹到、或者接收到的那?样

  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1],可以不疯魔不成活,如醉如狂,无论爱与被爱都似一把火,将一切浓烈的粘稠的,都烧成一把青色的灰。

  后来,再长大一些,孔黎鸢演过很多爱,也演过很多不爱——表面轻浮内里轰烈勇敢的恶女、不甘心落于社?会底层奋力向上爬最后却被卷入不得不成为杀人凶手的年轻母亲、探讨原生家?庭问题电影里表面完美内里却压抑疯狂的女青年、保守坚毅的双重人格警察、……

  每次出角色,每次经历过别人的故事,每次从故事中抽出灵魂,再回到孔黎鸢自?己身上,她都会不受控制地再去回想那?一刻。

  ——仿佛还能望到那?两?块白布,望到白布里冷白的尸体,望到十岁的她自?己,轻轻地将那?两?块白布扯得更紧一些,用湿滑的手指捻紧散发着消毒水气息的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想,如果把自?己盖在里面,和她们躺在一起,是?不是?会更好。

  后来的记忆再也望不到,只是?一片闪烁到模糊的冷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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