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131章

作者:文笃 标签: GL百合

  走在寺庙内的基本都是中国人,看到的文字也基本都是中文。

  这带给她们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走在其中的她们,穿很学生气的连帽卫衣和运动?鞋,很不亮眼。

  像一对?很平凡也很亲昵的爱人。

  于是付汀梨突然开始很诚恳地相信这些自己以?前从不奢望能给自己帮助的事物。

  寺里一共有七座殿,她领了七柱香,牵着孔黎鸢的手,每一座殿都按顺时?针方向一一拜过去。

  在拜最后一尊佛的时?候,香灰飘绕,她磕完三个头,先直起了腰背。

  看到孔黎鸢也直起了腰,将那张掩盖住脸的面巾摘了下来。她之?前同她说,佛不会理会不肯透露真?面目的拜佛人,所以?到每一个殿内都摘下面巾。

  此时?此刻,孔黎鸢双手还是合十,紧闭着双眼,额头顶着一抹被?压出来的红,莫名显得有些绮靡。

  似乎隐藏着十分浓烈的情感寄托,连眼睫毛都发出细微的震动?。

  拜佛不拜四,于是孔黎鸢在每个殿里的第三次跪拜,都花费了许久的时?间。

  付汀梨知道?孔黎鸢也从未信过佛。

  但在这一刻还是同她一样,决心将自己所有的虔诚都敬给佛。

  看到孔黎鸢额头皮肤上的那一抹红,付汀梨忽然心口泛酸。

  于是又很茫然地抬头,双眼闭紧,在慈眉善目的菩萨像面前双手合十:

  菩萨啊菩萨,如果你能听到我的愿望,如果你能谅解我之?前的好与不好……

  我只希望在我身旁的这个女人一切都好,无痛无灾,无病无祸,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再可?以?伤害她。

  包括我自己。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尊佛像还是像之?前那般慈眉善目。

  但她却?坚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而?旁边的孔黎鸢缓慢睁开眼睛,里面还有残余的迷惘,以?及一簇重新燃起的火。

  她们同时?站起身来,牢牢牵着对?方的手迈过殿里的门槛。

  抵在一起的戒指硌得骨都粘烫,像在这次跪拜中获得新生。

  在浅金色阳光下,孔黎鸢的手指抚过她刚刚因为叩拜而?散落下来的发,

  “你对?菩萨说了什么?”

  “我说希望我爱的每一个人都能过得好。”付汀梨说,然后又问,“那你呢?”

  孔黎鸢笑而?不语。

  “为什么不和我说?”付汀梨不依不饶。

  “告诉你不就作废了?”孔黎鸢按了按她微微皱起来的鼻子,像是教导,“在愿望实现之?前都不要说出来。”

  付汀梨觉得这人简直是在强词夺理,但也没恼,只是好声好气地发出质疑,

  “这又不是过生日许生日愿望,哪有说出来就作废的道?理。那就算有这个道?理吧,那我不也已经都和你透露完了?”

  “没关系。”孔黎鸢只说这一句。

  “为什么没关系?”

  孔黎鸢没再说话?,只是朝她很清晰很畅快地笑一下。

  大概是穿着她旧卫衣的关系,整个人学生气很足,肤色也在短短的几天里晒得比以?前深了一些,不再是寡白的冷寂。

  所以?在阳光下溢出来了某种鲜明的特质,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懒。

  却?很饱满,也很浓烈。

  于是付汀梨在那一秒钟知晓——大概孔黎鸢那么用力那么敬重许下的愿望里,或许已经涵盖她所能想到的所有愿望。

  所以?她才?会那样坦然地问出她的愿望,然后和她说:没关系。

  这一天,付汀梨在慈眉善目的佛像面前,想到了很多。

  譬如浪迹天涯从不停留的祝木子和祝曼达,譬如在这年夏至夜里扔下啤酒瓶说“老娘爱你啊王八蛋”的理发店老板娘。

  于是很深刻地明白一件事:

  抽象的爱,是痛呼是轰轰烈烈是亡命天涯,是一把浓烈的火;

  具象的爱,是爱一个人会希望她一切都好,是一汪宽容的湖。

  没有哪一种爱更好,只有在爱里往复浮沉也终究写下不悔誓言的人。

  五年前的那一个加州夏天,命运齿轮开始转动?,她们走上截然不同的路径。

  五年后的这一个加州夏天,她们在一尊巨大佛像前再度并行,肩抵着肩,义无反顾地同时?献出自己细瘦却?坚韧的腰背。

  虔诚地叩拜自己之?前从未有过的信仰,同时?向命运和佛祈祷。

  感谢庞大的命运能够慷慨地让她们再度合流,希望所有灾难病祸都远离自己身旁的这个人,

  只当一对?普通而?平凡的有情人。

  -

  在旧金山的这几天,乔丽潘一直待孔黎鸢很宽容。

  这个洒脱飒爽的中年女性,并没有因为她上次在疗养院和她说的那些话?而?感到恼怒,也没有因此而?看轻她。

  但孔黎鸢很清晰地知道?,她待她好待她宽容,是因为付汀梨很爱她。

  孔黎鸢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真?要说起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对?“付汀梨的妈妈”到底怀揣着一种怎样的情感。

  或许是感激,是好奇,大部?分时?候是有些游离的姿态。

  她很标准地对?这个慷慨的女性表示自己的尊敬,偶尔有些无法控制的陌生,很难流露出什么多余的东西来。

  就好像她的人生中,与生俱来就缺少这一部?分。

  直到回国那一天,乔丽潘送她们到机场。趁付汀梨去上厕所的间隙。

  这个中年女人在旧金山的风里,像个很好的长辈一样抱了一下她。

  温暖掌心抚了抚她的背脊,按了按她的后脑勺。

  叹了一口气,对?她说,“其实我不想说这么肉麻的话?,一般呢,对?自己的孩子说说也就罢了,但对?别?人的孩子说,就显得很像是说教,别?人听着不好听。”

  “但我又想,既然你和小梨也算是真?情实意地结婚了,那就和我自己的孩子差不多。”

  “而?且你们一回国,这么远我又照应不上,不把这话?说出来我自己憋着难受,也觉得没担好当家长的责任。”

  孔黎鸢笑,她一直记得,在疗养院的时?候,乔丽潘和她说: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生这样的病。

  知道?这个人是付汀梨妈妈之?后,她偶尔也会想起这句话?,又觉得难怪。

  难怪,付汀梨会是这样好这样纯粹的一个人。

  ——是乔丽潘把她教得很好。

  “您把她教得很好。”孔黎鸢把这句话?讲了出来。

  “是吗,看来我这个妈还是没出什么问题。”乔丽潘爽朗地笑一下,偏褐色的眼里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我呢,在和小梨她爸离婚之?后,就怕小梨缺少父爱,然后就长成了很乖僻很不听话?的样子。但幸好,小梨很有出息,没怎么让我操心,很乖。”

  “我和她基本没有什么秘密,连那个半身雕塑的事她都和我说过了,你想想也知道?。但五年前那次车祸,她一个字也没和我提起,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笑,但有时?候又会静悄悄地坐着,整个人看起来空荡荡的……”

  “她是不希望您为她担心。”孔黎鸢平静地说。

  “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乔丽潘笑了笑,“可?能是她自己当时?也没想清楚吧,我想我这辈子唯一教不了的东西,就是如何去爱,所以?她才?会对?这件事上这么执着,这么迷茫……”

  说到这里,她又握住孔黎鸢的手,拍了拍,“我知道?你也是一样,你们两个都是把‘爱’看得很重很重的孩子。”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只是也听小梨说了一些你的事,她说你很执着于这个问题。所以?我翻来覆去地想,还是觉得要和你说这一番话?。”

  “我和小梨她爸离婚之?后,一直感慨,爱这个东西是不是只有在顺遂的时?候才?好,但到了不顺的时?候它就变成了磨难。”

  “您的意思?是?”孔黎鸢目光微垂,她这几天也也察觉到了乔丽潘的担忧。

  她以?为乔丽潘说这番话?是为了让她谨慎一些,不要因为自己的事而?给付汀梨带来任何磨难。

  于是张了张唇,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抚这个家长。

  但还没等他她说出来,乔丽潘却?立马推翻了她狭隘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倘若你们之?后有一天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两个人都不要钻牛角尖,不要过度责备自己责备这段感情。”

  “也不要忘记,你们这几天在加州,过得这么好这么开心,也是因为你们在互相爱着对?方。”

  在这番话?之?后,她又抱了一下孔黎鸢。而?孔黎鸢却?在这个温厚而?豁达的拥抱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姜曼。

  于是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跃过乔丽潘的肩。

  看到了在偌大机场,在繁杂人群里望向这边,还打了个哈欠,然后半眯着眼给她们拍下一张合照的付汀梨。

  好像是因为看到了她。

  付汀梨还朝她抬了抬下巴,虚空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意思?大概是让她也回抱过去。

  视线在一瞬间失焦,然后孔黎鸢想,姜曼从来没教过她这些。

  于是她抬起手,拍了拍乔丽潘的背,放弃自己刚刚想好的一切措辞。

  只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在这一刻她好像已经放下那些执着。

  终于不再将目光那么偏执地聚焦于那么飘渺那么抽象的事物上。

  不是因为她突然想开了,而?是因为她已经找寻到了答案。

  过去的很多天,很多人问她,为什么要执着于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知道?自己不正常,却?甘愿让自己陷落在一个病态的世界,只是为了找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找那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但这次来加州,她再没听到这些所谓“正确”的声音,她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再将她的问题认作是无病呻吟。

  付汀梨用“我爱你”来证明她们或许是相似的人,很温柔地接纳、并更改她关于爱的错误答案。

  乔丽潘很亲切地和她说,爱也许是在顺遂的时?候才?是人们想要的爱,到了痛苦的时?候,也会变得苦涩而?压抑。但这个母亲还是希望,她们两个不要忘记她们在相爱的时?候是那么好那么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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