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106章

作者:文笃 标签: GL百合

  而她只?是畅快地笑一下,露出嘴边的笑弧,整张脸上都洋溢着“天马行空”四个?字,

  “我刚刚看到一只?金色的小鸟。”

  视频背后的人笑了,“这里哪里会有什?么金色的小鸟?”

  “真的。”孔黎鸢固执地说,然后又笑出了月牙眼,

  “它毛茸茸的,小小的,但是很可爱,也很漂亮。飞过去的时候撒了一把米粒给我,它明明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认得我。但是它为我停留了一小会。

  “它只?会愿意为我一个?人停留,因为它只?是我的,它只?愿意看到我。你?过来之后,它就从我的头顶飞过去了,所以你?没有看到它。”

  “那真是好可惜,”视频后的人说。

  “可惜什?么啊,一点都不可惜。”

  孔黎鸢突然站起?来,整个?人盖在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光圈里。

  视频往上抬。孔黎鸢居高临下,又在不太高的像素水平里笑,神?采飞扬,好像这个?世界再没人能把她拦住,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遇见它了,所以我要自己去找它。”

  这句话后,她转身?跑走了。录像最后,是一个?动态模糊的背影,之后便戛然而止,只?剩下黑屏。

  “后面没有了,本来也是当?时的疗养员留下的治疗记录。”

  付汀梨注视着黑漆漆屏幕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脸。但好像又不是她自己的脸,她好像还是只?看到了孔黎鸢。

  十五六岁,十几年?前,在这个?疗养院里,孔黎鸢身?上还存着鲜活的孩子气。

  像她遇到的那个?终日喊着“我是21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的那个?人似的。

  ——稚嫩的乖张,纯真的荒唐,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似乎和现在的孔黎鸢完全不一样,却又好像,都藏匿着一种孤独。

  这就是她过去的爱人。

  “我还想再看一遍。”付汀梨突然说。

  黎桥给她重?新放了一遍。付汀梨在录像带播完一遍又一遍之后,缓了很久,才说,

  “我不知?道?,原来她这么小就生?病了。”

  “这件事得让她自己告诉你?。”黎桥说,“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你?也知?道?,她小时候也有过很多公开影像,留在与她父亲或者是母亲有关的影像里。”

  “都和这里面的她不一样。”付汀梨抿着唇说。

  “对。”黎桥点头,温和地往下说,“虽然她在这个?时间段的确处于躁期,但某种程度上,其?实这个?时期的她,也具备另一种魅力。”

  付汀梨回想起?录像带最后,孔黎鸢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我要去找它”时的那个?眼神?。

  忽然觉得这个?眼神?似曾相?识,像过往孔黎鸢无数次望着她的眼神?。

  以前付汀梨总觉得自己看不懂。

  眼下,她总算明白——原来这就像地球自转之后,陷入黑暗背对着太阳的另一面,在浩瀚宇宙发出的微弱讯号。

  可这两?个?面真的有那么界限分明吗?

  不是的,不是的。

  付汀梨坚信,这条界限原本就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被定义的经度线和纬度线都有无数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线都可以将地球划分成为两?个?半球。

  谁也说不准,整个?地球到底哪一面是好的,哪一面是坏的。更没有人可以说清,自己到底处在地球的哪一面。

  想到这里。

  付汀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诚恳地说,“黎桥医生?,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从黎桥的办公室走出来时,金色阳光将她灌了个?满怀。

  她踩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影子,原本只?打算想录像带里的孔黎鸢,却一下又回忆起?了以前的自己。

  回忆起?二十岁的她,踏过加州丰茂拥挤的土地,还企图用双腿丈量地球。

  回忆起?她开白色老车,踏过那个?酣畅淋漓的黎明,以及被荧金黎明烫着,撞击她生?命的孔黎鸢。

  如今她低头,看自己有些佝偻,有些狼狈的影子。叹一口?气,继续撑着拐杖,将自己费劲地撑起?来,这么走了几天,她觉得自己都快练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了。

  ——这么没厘头地想着,她用那圆平的拐杖小角,狠狠戳了戳自己干瘪老气的影子。

  就在这时候,这几天都没什?么动静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她有些费力地掏出手机,单脚站立着,接乔丽潘的电话。

  还没等她出声,乔丽潘就在那边说,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

  将付汀梨送走之后,黎桥又去找孔黎鸢,她觉得自己对这两?口?子也真算是尽心尽力,以后得狠狠坑孔黎鸢一顿。

  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被传染了,听了“爱人”这个?词,就自动默认这是两?口?子了?

  孔黎鸢这么躲着,能承认付汀梨是她的爱人吗?

  于是黎桥选择直接告状,

  “你?再不见她,她就让全院都知?道?她是你?爱人了。”

  孔黎鸢正站在窗户面前,透过朦胧的一层玻璃,看底下那个?拄拐的人,慢慢吞吞地离开她。没有回答黎桥的问题。

  等那拄拐的人,缩成一个?小点,彻底不见了。她又将视线,悬到墙边贴着的那张照片上,又轻又薄地笑一下,

  “她的确没有说错,如果我有爱人,那也只?能是她。”

  黎桥“嘿”一声,顺着孔黎鸢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那张被孔黎鸢带过来贴着的照片,她只?看得到那最中间的“小玉理发店”几个?字。

  “那你?为什?么不肯见她?你?们两?口?子搁这打情骂俏也就算了,还带我玩呢?”

  “一定要在一起?,把坏的丑陋的自私的东西摆在对方?面前,一定要让对方?接受这些不好的东西,才算是爱人吗?”

  孔黎鸢叹一口?气,“那我远远没有她坦诚。”

  “你?说的这个?东西太抽象了,我没爱过,理解不了。”

  黎桥摆手,指着自己刚刚拿进来的餐盒,

  “我只?知?道?,你?爱人让我监督你?把饭吃了,还特意给你?加了一份鸡肉。”

  孔黎鸢笑,“我最讨厌吃鸡肉。”

  “你?竟然讨厌吃鸡肉?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讨厌吃鸡肉?”

  “我和她去喀纳斯的那次,她点了一盘大盘鸡,我一口?没动。然后她说我浪费食物,说我不早说我不吃鸡肉,脸皱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把鸡肉全吃了,以后和我吃饭从来没点过一次鸡肉。”

  这个?人又开始了,之前在躁期不停地说一只?鸟的故事,五年?前开始,就不停地说另一个?人的事情。

  黎桥听了这么多年?,倒也终于有点新的东西可以听。她坐下来,顺着往下问,

  “那她怎么还特地给你?加鸡肉。”

  孔黎鸢已经把餐盒盖打开,看着满盒的鸡肉。注视了好一会,突然笑出声,慢慢地说

  “因为她怪我。”

  之后的每一顿饭,孔黎鸢被送进来的餐食里,都特意加了一道?鸡肉。

  她没特意避开,没让人换走,也没把那些鸡肉剩下,而是每一口?都吃了,吃得干干净净。

  等吃完了,又站在窗户面前,看拄拐的那人懒洋洋地在楼底下晒太阳,要么就是抱着小猫舒舒服服地摸着,要么就是和其?他闲散人等聊天,要么就是把自己的伤腿敞出来。

  天天来这里报道?,故意让她看到这些,却一眼都再也不往她这里看。

  这个?人好矛盾。

  孔黎鸢这样想,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认罚。她也不知?道?付汀梨要怪她多久才愿意离去,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付汀梨。

  轻躁期早就已经过去了。

  但她还是不敢走出这扇门,只?每日每夜地躲着,彼此都心知?肚明地躲着。

  在加州湿热的夏夜里,她辗转难眠,想了很多很多事。

  想五年?前她们在加州那一趟横冲直撞的旅行,想上个?冬天她们在禾瓦图的雪层里并?肩陷落进去,想原来那个?妇人就是付汀梨的妈妈。

  那付汀梨的妈妈又是怎么想的呢?这个?爽快善良的妇人,看到自己女儿在乎的,喜欢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看到这个?人竟然和意图伤害自己女儿的人生?着同一种病?

  想得最多的,还是“爱”这个?艰涩难懂的词。

  想到连她自己都觉得糊涂混沌了——明明她如今给付汀梨的都是坏的丑陋的东西,明明如果没有她,付汀梨不会追到加州来,不会受伤不会为她流这么多眼泪……

  可又是为什?么,明明她自觉自己毫无胜算,但付汀梨仍然要爱她?

  要这样以惩罚她的名义每天守着她?

  难道?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付汀梨的爱,难道?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已经变成她只?要一伸手就触手可及的东西?

  可为什?么,她又仍旧贫瘠得连伸手都不敢?

  为什?么有人和她说,她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太多太多爱,所以最应该在爱里死去。

  为什?么又有的人,会不计得失地给她很多很多爱,用言行告知?她——爱不是一场零和博弈,没有能量守恒定律,不是我从你?这里得到了你?就会失去,也不是得到之后的下一秒就会化成一抹青色的灰。

  那她能给出去的爱,到底会被划分到哪一个?阵营里?

  孔黎鸢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复杂,而她也不是非得要把这个?艰涩的问题想通,才可以走出这扇门,去到窗下的世界。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都没想通这个?问题,却还是能好端端地享受生?活。

  她为什?么就不可以?

  ——对啊,她为什?么就不可以。

  连续这样混混沌沌地在病房里躺了好几天,孔黎鸢换下那套纯白住院服,穿上自己的衣服。

  上面旧衣物的气味稳稳地将她裹住,让她恍惚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将那张偷过来的照片撕下来。

  照片已经被今日的太阳晒热了,暖融融的,放在她心口?处,像一团暖融融的火。

  直到她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进来,却没有在楼下看到付汀梨。

  整个?花园都很空,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

  她恍惚地看着底下那些人仍旧过着和日常无异的生?活,忽然之间很羡慕那些光明正大和付汀梨相?处聊天的人。

  甚至那个?在她手上留下一个?疤的人,还能整日追在付汀梨后头,不厌其?烦地喊她缪斯,也没有被付汀梨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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