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梦境 第48章

作者:西里伯爵 标签: 天作之合 娱乐圈 GL百合

  二人对峙半分钟。是床上昏睡的人伸手向床头柜,咬牙闭着眼,打翻了什么,才将谈厌和钟情的对峙打断。

  她打翻了一个空水杯,玻璃碎在地上,声音清脆。

  没拿到水杯的周佳念稍稍一愣,双眼却晕晕乎乎眯着,又伸着手向地上摸索。

  眼看着她要掉下床,手也要扎上碎玻璃,谈厌离得近,到底还是伸出双臂,将人抱住了。

  周佳念浑身湿漉漉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谈厌抱着她,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也许周佳念的模样终于勾起谈厌心里微乎其微的善意。

  谈厌默了些许,到底垂下眼,对钟情说:“麻烦你……帮忙拿一下睡衣和毛巾吧,我来换。”

  *

  当钟情再次走回卧室,谈厌重新铺好了干净的床单。

  周佳念身上睡衣也干燥。谈厌抱着她,替她擦拭湿漉的头发。

  见钟情来了,谈厌极其拘谨地向她笑了笑。

  对钟情而言,这个笑容是绝对陌生的。不同于平时的促狭或嘲弄,这一刻的谈厌和她更像是两个擦肩相撞、尴尬道歉的陌生人。

  谈厌抿起一个不那么熟练却真心的笑,匆匆道歉。

  钟情没有接受她的道歉。

  她没有任何展颜。

  钟情沉默地坐去床边,手里是一瓶刚拆盖的矿泉水。

  谈厌却忽然问她:“钟情,你多高?”

  钟情没说话。

  谈厌于是自顾自再问:“钟情,你知道佳念为什么叫小年糕吗?”

  钟情再次不应声。只在心里悄悄想了想,应该是因为……佳念真的爱吃年糕吧。

  周佳念喜欢吃钟宇柔做的小年糕。这也是钟宇柔这种生理稍有残疾的人,能留在她们家的原因。

  谈厌娓娓地说:“因为小的时候,小念个子小小的,总没有同龄的小孩儿高,她耿耿于怀,过节过生日,所有的愿望都是:长高、长高。”

  “所以呀,小念、高,”谈厌半捂着周佳念的额头,极其亲昵柔和地挽住她的发,“连着读起来,就是小年糕。”

  说到这里的谈厌抬起眼,好像笑了一下。

  钟情拿眼角余光看她,也觉得恍惚。

  谈厌又说:“可是小念的吃饭习惯很差,挑剔得很,尤其不爱吃主食,不爱吃米饭。”

  “不爱吃饭,又怎么长得高呢……”

  谈厌轻轻叹出一口气。

  “周京业是个什么都不管的。但看小念不爱吃饭,我也着急。不爱吃米饭,那别的面食呢?面条呢?年糕呢?”

  “后来遇到了你的母亲,才算把问题解决了。”

  她看向钟情。

  “当时钟阿姨还和那个家暴的男人在一起,但已经有了离婚的想法。所以那个时候,钟宇柔迫切地想找一份能脱离家庭的工作。”

  谈厌对钟情笑着说:“当然,如果这份工作也能把你带在身边,那就更好了。”

  “…………”

  谈厌把擦拭周佳念长发的毛巾收起来,絮絮叨叨地与钟情扯那些闲话。

  那些有关她们两个家庭、两对母父的闲话。钟情默默听着,偶尔记进去几个字眼,但还是迷茫。

  事实上,钟情几乎从未把“谈厌”与“母亲”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世俗社会意义上的“母亲”该是什么样的?

  温柔?亲切?强大?

  钟情其实也感到困惑。

  但难以否认,眼前的谈厌让钟情陌生。正向意义上的陌生。

  直至那天最后,窗外雨不再下,夜幕也深了,谈厌理了理自己皱乱的衣领,抬手捏着脖颈,望向钟情时,眼底又变得冷漠。

  像是提防着钟情,走出卧室前,谈厌看向她,“我走了,你守着她。”谈厌的语气仍然难听,心思更刻薄,“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钟情面无波澜,淡漠着一双眼。

  ——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这种刻薄了。

  *

  高烧的人没有意识,直到半夜还是浑身滚烫。

  钟情跪在软垫上,半趴在床边,床上人一点动静都让她慌神。

  一点不耐的皱眉,一点压抑的咳嗽,抑或一点点疼痛的嘤咛。钟情打湿毛巾又拧得半干,轻轻擦拭对方沁出泪水和细汗的脸颊。

  周佳念压在薄毯下的手挣扎着伸出,半捂住脸,探向湿毛巾。

  “怎么了……”钟情顿住动作,小声问她,“是要喝水吗?”

  周佳念不说话,手却沿着毛巾,捉住钟情的手腕。

  好似睡梦中的无意识举动,她拉着钟情的手,倏尔用力,将人往自己身边拽。

  “周……”

  钟情没防备,被她一拉,身子倾倒,整个人半撑在床上。

  “佳念?你需要什么吗……”

  周佳念闭着眼,没应声,只死死捉紧钟情的手,拿面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电光石火,钟情意识到周佳念大概只是想找一个冰凉的东西,能让高烧中、睡梦中的她稍稍凉快一些。

  就像从前夏天,她们腻在没有空调的空教室,周佳念树懒似的粘着她,全身贴着她,把她当成移动的冰柜。

  钟情一边做题一边推开她,嫌她热。

  周佳念总是越挫越勇。被推开,她重新抱上来,笑嘻嘻说,夏天别嫌弃我嘛——冬天的时候,礼尚往来,你也可以把我当暖手宝哇!

  钟情其实挺喜欢被她抱着。也喜欢那种肌肤贴着肌肤的触感。

  周佳念对这些不太感冒,夏天爱抱着钟情纯粹因为对方身上实在凉快。

  周佳念喜欢隔着袖子勾一勾手指,或者相互扯着同一条围巾,把两个人捆雪球似的绑定在一起,走路都像在玩两人三足。

  傻到不行。

  钟情其实不喜欢那种感觉,可谁让对方是周佳念。

  钟情熟悉她的一切小习惯,也乐于接受那些小习惯。

  于是此刻,床侧,钟情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半趴在床沿,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在周佳念的发顶。

  高烧中的周佳念确实是贪凉,才紧拽着钟情不放。

  握紧一只手,便想着还要更多。

  她抬手,慢慢勾住钟情肩膀,拉着人不断向下、向下。

  直至面颊贴向对方颈窝才作罢。

  钟情被她拉着,愣着眼,没敢动。

  ——她怕动静太大周佳念要醒来,却也私心,这样暧昧的姿势可以多停留一会儿。

  即便,这不是周佳念的本意。

  这样想法下的钟情,眼眶里无端落出一滴眼泪。

  湿润的触感沿着面颊向下,滚落在身前,洇进校服里。闭上眼,泪水反而更加汹涌。

  钟情恍然发觉,有些年少的青春期的悸动,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开。

  她只是、她只是又好不明白,她的喜欢就真的这么卑贱吗?就一定要这么小心翼翼吗?

  就一定要被人嘲笑、被人踩在脚下吗?

  钟情无声地落着泪,脑子里盘桓着这些犹疑,这些问题。

  却在耳畔听到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呜咽。

  周佳念?!

  钟情下意识挣开她,随手一抹眼角,盯紧身边同样满面清泪的女孩。

  她愣愣地扶起周佳念,“你……你是醒了吗……”

  周佳念双眼仍闭着,并没有醒来。好似也只是被噩梦困扰,所以泪水落了满面。

  钟情转向床头柜,匆忙地抱起纸巾,轻轻擦着周佳念的眼泪。

  周佳念卸力地靠过来,手搭在钟情肩上,低下面庞,小狗似的在她怀里呜咽。

  显然是正梦着什么,周佳念开了口,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钟情稍稍愣神。

  “佳念,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周佳念只是在她怀里摇头,哽咽地说,“呜……我是不是、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打他?不该喊的?这样钟阿姨就不会杀人,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周、周佳念!”

  钟情瞪大双眼,失措地捧住周佳念的面颊,反问她:“周佳念——你怎么会这么想?!”

  周佳念没有理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于是不停地道歉。

  紧闭的双眼里的泪水沾湿她们的衣袖和衣襟,却越流越多。

  听着那呜咽的压抑的哭腔,钟情的心也跟着疼痛。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着周佳念,微抬起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背,“别哭了,别哭了……”

  可为什么——钟情想——她的眼里也止不住泪水了呢?

  怀里,周佳念又压抑地哭道:“是不是我什么都不做,钟情……就不会推开我了呢……”

  “不是的、不是的,”钟情咬着下唇,艰难地开口,“对不起……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做错,佳念,你从来都没有做错……”

  周佳念从来没有做错。